宝玉心下虽不快,面上却不见摆脸色,只好不情愿地央求道:“好妈妈,我再喝两杯就不喝了。”
李嬷嬷继续拿腔拿调,搬出可以压制宝玉的人,恐吓小孩说:“你可得小心点儿,老爷今天在家呢,小心他问你读书的事儿!”
宝玉听了这话,想着贾政日常的棍棒教育,便想退缩,可在亲戚面前点破,更是窘迫,心里就特别不自在,手也不自觉慢慢地放下酒杯,低下了头。缩回大家要的那个样子。
黛玉前面还挤兑着宝玉,但见宝玉真的丧气不喝了,赶忙说:“别扫大家的兴呀!舅舅要是叫你,就说姨妈留你在这儿呢。这个妈妈,她自已喝了酒,又拿我们来撒气!”一边悄悄推了推宝玉,让他别沉侵在自已的情绪里赌气;一边悄悄话般,两小无猜样的小声嘀咕说:“别理那个老太婆,咱们只管自已乐呵。”
李嬷嬷见黛玉前面还在醋着,与薛姨妈打趣宝玉和宝钗的事,许是以为黛玉在说反华,也提着贾政在压宝玉。不知道黛玉的真正意思,还打算一个黑脸一个白脸,又抬了黛玉的位置,就说:“林姑娘,你别帮着他了。你倒是劝劝他呀,说不定他还能听点儿呢。”
黛玉听着这老嬷嬷还想和自已打配合,怀着什么心思当自已不知道,当稀罕这甜头,冷笑着说:“我为什么要帮他?我也犯不着劝他。你这个妈妈也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都让他喝酒,现在在姨妈这儿多喝一口,想来也没什么大碍。难道姨妈这儿是外人,不该在这儿喝酒也说不定呢。”
雪杏本回到桌上吃着饭,听着黛玉这语气不由笑了。估计着那桌上除了宝玉不蒙圈,都有点左不过思维的,这府里说话来往,谁不是就算要捅刀子,面上也是有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黛玉啊,勇得怎么这么可爱,满嘴的不受抬举,自已不是什么好人。一边抬出老太太帮宝玉。又半点不套路的点明李嬷嬷难道把亲戚当外人。
就看李嬷嬷如今这气派,只怕这来府里做工的,真觉得自已比亲戚亲的。前后周瑞家和刘姥姥,今有李嬷嬷和薛姨妈。也不知是这封建家族本是如此,还是独独贾府这般。
李嬷嬷听了,也是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世上还有此等人。不是都在说薛姨妈家的,怎么感觉被捅刀了,这叫戏如何开唱。此时也是又着急又好笑,说:“这林姑娘,说出句话来,比刀子还尖呢。你——这算怎么回事儿呀。”
宝钗也是受着非一般闺阁女子教育,在薛家也是能顶事的,待人接物自是不在话下。也没见过此等妙人儿,人家在前面唱大戏,打机锋,黛玉给戏台子拆了,给刚还醋着的宝钗解了围,也忍不住笑着,伸手在黛玉腮上拧了一下,替黛玉缓和气氛说:“这颦丫头的一张嘴,真是让人又恨又爱呀。”
薛姨妈一边大智若愚,又把重点拉回桌上说:“别怕,别怕,我的孩子!在这儿没好吃的给你,可别把这点事儿放在心里,倒让我不安了。只管放心喝,都有我呢。干脆吃完晚饭再走,就算喝醉了,就跟着我睡吧。”又礼遇吩咐:“再把酒烫热了!姨妈陪你喝两杯,然后就吃饭吧。”
宝玉听了,黛玉的维护,薛姨妈这里又可以吃了,这才又有了兴致。
李嬷嬷见当前情势,自已的话也没用了,就去吩咐小丫头子们:“你们在这儿小心着点儿,我回家换了衣服就来,悄悄告诉姨太太,别由着他,别让他多喝。”
说完也不打声招呼,自顾自就回家去了。
这儿虽然还有三两个婆子,可都是不怎么管事的,见李嬷嬷走了,也都悄悄找地方偷懒去了。就剩下两个小丫头子,巴不得讨好宝玉呢。
幸亏薛姨妈在,见差不多了,便又是哄又是劝的,只让宝玉喝了几杯,就赶忙把酒收起来了。又做了酸笋鸡皮汤,宝玉难得痛痛快快地喝了两碗,日常吃食上不缺,可哪里没有管制呢,这会吃了半碗碧粳粥。过了一会儿,黛玉和宝钗二人也吃完饭了,又沏了浓浓的茶大家一起喝。
薛姨妈见几个孩子饭已经吃完,眼下也没什么事,这才放心了。雪雁等丫鬟也都吃完饭了,进来伺候在各家主子左右。
黛玉见宝玉今日难得喝了点,现在估计这样子,酒劲上来了,问宝玉:“你走不走?”
宝玉已经是眯着困倦的眼睛,迷迷蒙蒙得看着黛玉,这才答道:“你要走,我就和你一起走。”
黛玉听了,想来宝玉迷糊着,就自已起身知礼的,与薛姨妈们辞别说:“我们在这儿待了半天了,也该回去了。还不知道那边怎么找我们呢。”说着,两人就告辞了。
雪杏也随着大家一起出门。满眼看去,这府里边边角角上的院子,与老太太那处好是差多了。薛家虽在屋内填了不少器具,院子里没开花的梨树,还是单调上许多,比不上老太太那边一步一景的精巧。
一直觉得薛家豪富,又是王夫人的亲妹妹,日子应是无比气派的,可今日见了,才从暗流涌动中,感觉到客居的不易。
越发想观察观察宝钗,商户家的姑娘,是如何一步步站住脚的呢?雪杏如今虽是黛玉的二等丫鬟,但没有多少是自已努力得来的,一次是林如海对黛玉的安排,一次是贾敏对黛玉的安排,大势所致。雪杏唯独做的便是得了这位置,时时事事多想几分。
与宝钗的行事看起来,萤火怎敢与皓月争辉。
准备着出门,小丫头赶忙捧过斗笠来,宝玉带着酒劲把头稍微低了低,让她给戴上。少伺候在宝玉身边的丫头,大大咧咧地把大红猩毡斗笠一抖,就一股劲往宝玉头上套。
宝玉一见,酒都醒上几分,连忙就说:“罢了,罢了!好蠢的东西,你轻点呀!难道没见过别人戴过的?让我自已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