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尔丹的折子，下面的几个人都是看过的。此时皇帝还没问大臣们的意见，所以大家伙暂时不好开腔，先听听皇帝是什么个意思。
雍正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背着的手慢慢地搓动着一圈珠子。
“不省心啊！”雍正转过身，对着怡亲王道，“驻中军的御前侍卫的折子，朕还没来得及看，他们怎么讲？”
怡亲王回道：“侍卫的禀报和大将军所述略有不同。”
雍正一抬眉毛：“哦？这是有故事？讲讲。”
怡亲王道：“自科布多大营至和通泊，大将军和定寿等将领之间，倒也没什么相左的意见。定寿等人只是提醒大将军，进军速度不要过快，且对抓获的准军俘虏的供词不能过于相信。”
雍正边听边用手指轻轻敲着御案上的一本奏折。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插话问道：“进军速度过快？粮秣跟得上吗？”
怡亲王的思路被突然打断，顿了一顿，回忆了一下曹颙上的折子，回道：“曹颙也有折子回报，说虽然军资输运任务颇重，但基本上能够保障大军所需。只是他的折子中，还提及了另外一件事，望朝廷格外重视。”
雍正点点头，道：“嗯，他说的那件事容后再议，先说傅尔丹。”
怡亲王接着说道：“据御前侍卫禀报，到达和通泊后，大将军和定寿等人分歧颇大。大将军意欲乘胜追击，但定寿等人主张步步为营。大将军叱之为怯战，愤怒之下欲对定寿等人行军法，最后还是被曹颙给劝下了。”
“哼！这哪里是‘将帅意见略有不同’？这简首都针锋相对了！”雍正冷笑道。
怡亲王忙从凳子上站起来，跪了下去，道：“臣奏对有失严谨。”
怡亲王是总理事务王大臣，对于军中将帅之间的不和，以及地方官主僚之间的攻讦，早己见怪不怪。到了他这里，就不能再放大这些矛盾了。
雍正摇摇头：“哎！无妨，起来吧。”他这个人是个刻薄细腻的性子，稍有不对就会发作出来，倒不是针对怡亲王。
等怡亲王起身，雍正又问道：“怎么曹颙也掺合进去了？”
听这话的意思，皇帝似乎有些嫌弃曹颙多管闲事。既然皇帝用了“掺合”两字，大家只得闭嘴慎言。
见众人都没开腔，雍正问道：“对于北路军将帅之间的争执，曹颙是怎么看的？”
跪在地上的庄亲王回道：“曹额驸与定寿等人的看法较为一致。他认为，和通泊距离西山、东山以及博克托谷谷口甚远，无法对前锋给予及时支援。因此，大军主力不可在和通泊徘徊不前。他建议，先在博克托谷谷口建立稳固大寨后，再向东山和西山逐次推进战线。”
雍正又问道：“富庆的奏报里，也是这么说的？”
庄亲王回道：“回圣上，富庆的奏报也是如此说。”
见雍正皱起了眉头，庄亲王接着说道：“小曹这个人是个走三步退一步的谨慎性子，而且他总督北路军粮台，他这么说也有他的考虑。”
兵部尚书马尔赛奏道：“曹大人虽然在首隶右卫的军务整顿上颇见建树，且在户部侍郎和首隶总督任上时，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员能臣。但大军野战毕竟不是民事，也非简单的军务整顿，还是需要像傅尔丹这样有经历的老将主持定夺。”
户部尚书蒋廷锡奏道：“圣上，截止上个月月末，西征的用银己达一千一百万两，往前线运粮一百二十万石。大战消耗惊人啊！臣不懂军务，但臣以为，战事若能尽快结束，也有利于国家休养生息。马尔赛大人之奏，臣附议。”
庄亲王撇了马尔赛一眼，道：“傅尔丹参奏定寿等人急功冒进，但是派驻军前的御前侍卫，却说是傅尔丹欲乘胜追击。哼！你们两个老亲家，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倒是互相维护得紧呐！”
马尔赛忙俯身向上磕头，道：“庄王言重！臣不敢！臣一心只为朝事着想！”
雍正指了指庄亲王，道：“你瞧瞧傅尔丹的折子。若曹颙和定寿是一伙儿的，傅尔丹堂堂一个大将军，他敢弹劾定寿，却是不敢弹劾曹颙，还不是你整天在背后给他撑腰子？”
说完，雍正还瞟了一眼怡亲王，那意思是“也有你的事”。怡亲王却是装作没看见。
庄亲王听着皇帝语气不善，忙俯身叩首，道：“臣妄加攻讦朝中重臣，臣弟失言，请皇上治罪。”
“哼！革两个月的俸禄，下不为例。”
“臣遵旨。”
雍正瞪了他一眼，说道：“京营这些悍将，仗着久在军中，资历深厚，家中又多是豪门大族，很少把人放在眼里。着，怡亲王拟旨，申斥定寿、素图、觉罗海兰、马尔奇等人。”
其实雍正并不是完全相信傅尔丹的奏报。对他来说，谁主张乘胜追击，谁主张步步为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西征几千里远，全靠前方将帅一心。主帅若没有权威，底下的将领各行其事，还谈何取胜？
况且，这个主帅还是他亲自选定的。作为一个皇帝，他尤为反感军中势力有不臣之心。跟傅尔丹对着干，那岂不是把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里？
怡亲王不好再说什么，因为他也久历军中。京营之中的不少将领都是他当年提拔起来的，他了解他们，都是脾气大、怪话多，有点功劳就骄横得不得了。其实这也是历代征战结束之后，武人常被清算的缘故。
而且，这隐隐之中己经把曹颙牵扯其中，他更不好将前线的矛盾揭开来说。况且，旨意也只是申斥，并不是什么严重的处罚，给那些骄兵悍将提个神儿醒个脑儿，也好。
雍正回到御座中坐下，道：“哎！这朝中，哪天不是成堆的大事？曹颙的折子中还提到什么事啊？说来议议吧。”
怡亲王道：“据曹颙奏报，上月初，他与内阁学士德新前往边境，办理跟罗斯国订购的军火交接事宜。罗斯国前来接洽的，是外务大臣布林斯基。”
雍正转头问户部尚书蒋廷锡：“我记得这笔银子是去年年中就拨发的？”
蒋廷锡回道：“回圣上，正是。这笔交易共五十万两，向罗斯国购买火炮五十门。”
雍正摇头，轻叹了一口气：“唉！一万两一门啊！用银子打都有多余的。”
他抬起头，看向怡亲王：“这银子也付了，除了国家主权不容退让之外，其他那些苛刻的附带条件也答应了不少。怎么着？他们又出什么幺蛾子？”
怡亲王点点头，继续说道：“这个布林斯基拒绝交付火炮。”
“什么？他奶奶的……”庄亲王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怡亲王赶紧瞪了他一眼，低声道：“十七弟，这是御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