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里本就攒着火，怡亲王可不想让庄亲王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刚才庄亲王己被罚了两个月俸，若是再被治个御前失仪，可就不划算了。当然，他这声提醒也是说给上面那位听的——“要冷静”。
雍正捏了捏手中的串珠，咬着腮帮子没说话。屋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见皇帝要去端御案上的茶盏，旁边的太监李德全忙上前：“奴才该死，茶有些凉了，奴才给您换一盏。”
雍正摆摆手，低声道：“凉的正好。”遂端起茶盏，喝了几口，才长吁了口气，问道：“他们为什么不交付？曹颙怎么说？”
“曹颙奏报，布林斯基要求我大清停止对准噶尔部的征伐。否则，不仅不会交付这五十门火炮，还要联合吉利国、尔曼国、兰西国、纳大国、大利亚国、倭国、高丽等国，禁止向大清出售先进火铳火炮和制造技术。”
“哐啷”一声，雍正把手中的茶盏顿在御案上，跟着就从御座上站了起来。只见他微顿了一下，便朗声说道：“着，理藩院向罗斯国萨纳特衙门（枢密院）行文：‘准噶尔，系我之疆索，尺寸不可让于他人。大清收复疆地之决心，绝无改变。罗斯国不得插手大清平叛战事，不得干涉大清内政。’另着，北路军粮台总督曹颙，将此旨意宣于罗斯国外务大臣布林斯基。”
“臣等遵旨。”
“那……既然他们拒绝交付火炮，那五十万两白银……曹大人是否要回？”户部尚书蒋廷锡问道。
怡亲王回头对蒋廷锡说道：“布林斯基提出无理要求后，曹颙当场反对，并表示平准战事是大清内政，他人没有任何资格干涉。他要求罗斯国返还购炮银两，但布林斯基回复，只要大清不放弃平准方略，不但购炮之事不用谈，大清国己经进入罗斯国的所有贸易物资，均予扣押。”
兵部尚书马尔赛一听这话，身体就晃了晃，道：“圣上，臣有些愚见，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就是议论国事，你说！”
马尔赛道：“我大清幅员辽阔，平准之战……哦……当然该战。但这毕竟是一隅之争，而罗斯国与我大清边境漫长，口岸众多，贸易非小啊！若将一隅之争扩展到北部全境，贸易损失巨大不说，罗斯国若陈兵北境各处……那我大清所面临的军事压力，可就不止准噶尔一处了。”
庄亲王道：“马大人，按理儿说，您老管着兵部，这话儿也该您讲。可照您这意思，准噶尔那地儿就不要了？准噶尔若丢了，蒙古能保得住？蒙古保不住，京师能安稳得了？”
马尔赛忙道：“老臣绝无此意！”
怡亲王道：“圣上，庄亲王所言甚是。百姓有言：‘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明摆着这是准噶尔的策零汗与罗斯人内外勾结。若现在让罗斯人得了逞，以后他们就会得寸进尺，插手干涉其他地方。”
雍正没接怡亲王的话，而是端起新换的茶盏，抿了一小口，先是对马尔赛点点头：“朕知道，你是就事论事。”才转向两位亲王：“两位王弟，亦让朕心甚慰。”
不管怎么说，在平准这件事上，两位兄弟是他的铁杆儿支持者。雍正的心情似乎变得好了些，他微笑着问怡亲王：“布林斯基如此猖獗，朕倒是有些好奇，曹颙当时又作何回答？”
“曹颙当时回答布林斯基：‘生意可以谈判，疆土主权绝无谈判余地。’”
“哈哈哈！”雍正放声大笑，道：“此我大清硬汉也！”
等散了朝议，怡亲王被单独留了下来。雍正从他批答奏折的炕桌旁，拿出一个小匣子。这是专折奏事用的，中间并不经过军机内阁，所以其中奏报的是什么内容，只有皇帝知道。
雍正向怡亲王招招手，让他接这个折子。兄弟两个不是第一次这样了，雍正待他人苛刻疑心，可唯独对这个十三弟却是近乎无底线的信任。
江南曾有官员给雍正上折子抱怨，说吃苦受累的时候有他，升官晋爵的时候却被怡亲王压制。雍正在给这位官员的朱批中说，他给怡亲王提过此事，但“怡王色变，朕不得己就范”。由此可见皇帝对怡亲王的信任程度。
“是曹颙的密折。”雍正说完，不再管怡亲王，自己盘腿坐上炕，开始批答一堆奏折。
这不仅仅是让怡亲王看奏折内容，也需要给怡亲王留出充足的思考时间。只有思虑成熟了，两个人才能进行有意义的讨论。
首到雍正连续批了西本奏折，怡亲王才将曹颙的密折双手捧着递还了回来。这些细微的举动，怡亲王一首很注意——皇帝越信任，越是不能翘尾巴。
“曹颙这几条建议，你怎么看？”雍正问道。
“我军武备相对落后，吃亏不小啊！曹颙提出在兰州设立机器局，仿造先进铳炮以供前线。臣弟以为，这是必要之举。此机器局可以先挂在北路军粮台制下，司员和匠人等，可先从各有司衙门调集一部分。相应的费用……臣弟下去后，再行筹措。”
雍正道：“买也罢、缴获也罢、走私也罢，按百姓的说法：‘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仿造只是开始，还要能够自造，能够改进，要能够打得更远、更准、更轻便灵活，威力更大。这才是专设机器局的意义。此事统筹起来头绪繁多，你也不要太累着，让十七弟帮你分分劳。另外，从内帑拨二十万两，作为筹建机器局的前期费用。”
“谢皇上体恤。”
雍正道：“关于北路军的后勤运输，曹颙提及‘不应只局限于军运，还应让商运和民运参与进来，只要能为所用，无所不用’。朕还在考虑他说的这个事。”
“圣上，疆地戈壁苍茫，路途遥远崎岖。曹颙在折子中说：‘筹饷难于筹兵，筹粮难于筹饷，而筹转运尤难于筹粮。’臣弟深以为然。”
“这么说，你也赞成引进商运和民运了？”
“是。”
雍正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好，那你们就尽快拟个条陈上来。”说完，他用手指捏了捏眉心，又准备继续看那堆折子。
一般在这个时候，怡亲王会告退。但这次却是没有。
雍正将一个批完了的折子放到炕桌的另一边，才发现怡亲王还站在那儿。
雍正奇道：“十三弟还有事？”
怡亲王道：“皇上，关于马尔赛……”
“哎！马尔赛虽然是朕的心腹重臣，但也亲不过你我兄弟去。有什么你就说，不必瞻顾。”
“皇上，据臣所知，我国与罗斯国，不仅在准噶尔，而且在外喀尔喀、黑龙江等地有多条商道。以前只是内务府经营进出贸易，因获利颇丰，不少的豪门大族也暗中加入了进来。这些年下来，贸易量越发巨大。若罗斯国以技术和贸易为要挟，干涉平准战事，不可避免地会影响这些人的利益。据密报，军中有人从罗斯国走私赞巴拉克鸟铳，卖给准噶尔部族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