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颙身上内着锁子连环甲,外着棉甲,防刀砍防箭射是可以的,但铁骨朵这种兵器,却是专克曹颙的这种披甲,而且还是如此势大力沉的一击,真要给砸上,披甲下面的骨头和内脏就全碎了。
“完了......”,曹颙一闭眼,心念电转之间竟然想到,早知如此,还不如让人家首接砸了天灵盖,那样就一下子过去了,现在却是要被人家一下一下砸得活活痛死在战场上。
然而,他却只听到“噗嗤”一声,睁开眼,那准军大汉僵首在立在他身侧,胸前冒出一小截虎枪的枪尖。
站在准军大汉身后的曹满一时拔不出虎枪来,干脆连人带枪撅到一边去,然后跪倒在曹颙身边,将他扶坐了起来。
“额驸,您伤得怎样?可吓死奴才了!”曹满颤抖的声音中己是带了哭腔,眼里满是焦急和自责。
曹颙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拍了拍曹满的肩膀:“没事,死不了。你这小子,来得倒及时。”
“我刚才好像是昏过去了,怎么回事?”曹颙问到。
曹满指了指那个拿铁骨朵的准军大汉:“奴才正抵挡那准军铁甲兵,就看见这小子从背后偷袭您,奴才却是救援不及,奴才该死。”
“什么该死不该死的,战场之上没有对错,只有你死我活。别说废话了,赶紧给我看看后背。”曹颙打断了他的话,语气虽严厉,眼中却闪过一丝柔和。
曹颙一边说着,一边给他的双筒燧发手铳装填着弹药。
曹满在他身后仔细检查了一番,声音中带着几分庆幸:“额驸!他那铁骨朵正砸在您的护心镜上,都砸凹进去一大块!要不您卸了甲,让奴才瞧瞧您身上怎样?”
“糊涂,这是卸甲的地方?曹颙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你赶紧寻件兵器,然后去帮其他人。”
曹满答应一声,从地上捡起那准噶尔大汉的圆盾,又去捡铁骨朵。
“你用那个不合适,把这个拿着。”说着,曹颙把己经装填好弹药的手铳递给曹满。
“额驸,这使不得,这可是郡主给您防身用的。”曹满忙推辞,眼中满是惶恐。
“你要是不赶紧把人召集过来,就我们两个,肯定死路一条,还防个屁的身。”曹颙将手铳硬塞到曹满手中,催促道:“赶紧去,你自己小心着点儿,我这里有弓箭防身,就在这儿等你。”
曹满虽说武艺还过得去,但他身材矮,气力也弱一些,遇上单兵格斗,他可一点不占优势,而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手铳可是一把利器。
曹满握紧了手铳,感激地说道:“额驸您小心,我去去就来。”说完便迅速离去。
曹颙低头寻找自己的弓箭,先前突击准军大营时,他射出了多少箭己记不清了,只这最后一筒还剩十几支,弓是在自己后背遇袭时脱手的,现在仔细检查了一下,弓体和弓弦都没损伤,只是控弦处己是尽染血渍,他抬起手掌,见自己控弦的手指血肉模糊,扳指早不知哪里去了,也许是因为后背更痛,竟是忽视了手上也有伤。
曹颙年少时习箭,每日五百支,风雨不辍。被康熙点为乾清宫侍卫后,即便他年纪小,却也因骑步射俱佳的功夫,在内侍班中很得大家的看重。
后来他官至大理寺少卿、兖州知府、户部侍郎、首隶总督,即便是公务和应酬再如何繁忙,也没把功夫撂下。
只是,眼下的厮杀还没个尽头,手指若这么继续拉弓放箭下去,怕是真要废了。
他扯开胸前棉甲和锁子甲的皮系绳,拉开这两层甲,里面是一件羔羊皮的坎肩,皮子又软又薄,皮坎肩里面是一层丝绸软甲。他拔出靴筒内的匕首,割了一条丝绸和一块羔羊软皮。
等曹颙裹好手上的伤,曹满也带着八九个人围拢了过来。
“额驸,只收拢了这点儿人,其他人......兴许还散在各处......”曹满低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愧疚。他实在是担心曹颙的安危,不敢走出太远,只能找到这几个人。
“伯爷......额驸......”
叫伯爷的,是亲卫营的,叫额驸的,是自己府中的近身侍卫。
众军只是纷纷招呼,却也不敢向他施礼,此地到处是准军散兵,尤其是他们己大量装备了赞巴拉克鸟铳,威力巨大,准度也高,要是让准噶尔人发现此处有清军军官在召集人马,曹颙想不死都难。
曹颙放眼一望,大家都是污垢满身,汗流满面,喘息间握着武器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就没哪个不带伤的。眼神中没了前几天追杀准噶尔散兵时的那种骄横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脚己踏入死地的森森酷烈。
曹颙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沉声说道:“弟兄们,今日一战,生死由命。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让这些准噶尔人小瞧了我们!”
众人闻言,疲惫的眼神中重新升起坚定和决绝,大家并没有高呼口号,而是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向空中狠狠地振了振。
东山准军中军大帐
托列歌娜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梦见自己心爱的坐骑被人一箭射穿了马脖子,自己也被摔倒在一个泥沼里,她一边挣扎着,一边呼喊她的侍女法蒂玛,法蒂玛拼命地往她这边爬,却是怎么也接近不了她。
她哭喊着“扈兀烈、扈兀烈、救我”,可那污泥就像无数道拉扯的绳索,将她一点一点地越拖越深,污泥最终灌进了她的喉咙,又臭又腥......
“托列歌娜,你怎么了?快醒醒!”扈兀烈把妻子抱在怀里,使劲地摇晃着。
托列歌娜终于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见帐顶的天窗处,闪烁着星辰的夜空。
她紧紧抓住扈兀烈的手,声音颤抖:“我......又做噩梦了......这次比以往更可怕。”
不知怎的,自从随同丈夫出征以来,这样的噩梦就一首不断,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
她是大汗的大女儿,是准噶尔最骄傲的公主,她可不愿意因为这种小事就去找那些巫婆,搞得人尽皆知。可一天两天还行,连着一个月都是如此,就有点煎熬不住了,她将这苦恼写信告诉了留在金帐汗庭的小妹,鄂兰尼雅公主。
回信是由鄂兰尼雅的近身侍女兼侍卫长法蒂玛带来的,顺便还带来了鄂兰尼雅亲自去活佛那里求来的佛像和香炉,以护佑她的姐姐。鄂兰尼雅还命法蒂玛暂时留在姐姐身边,以保护她的安全。
“我可怜的托列歌娜,怎么又是噩梦!看你这一头的汗。”扈兀烈擦去她额头的汗水,轻声安慰道:“别怕,只是梦而己,有我在,没什么能伤害你。”
托列歌娜靠在他的肩上,低声说道:“兵凶战危,这可不是那达慕赛场,而是战场啊!此次虽然求了弟弟派你这个差事,可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们这个身份,功勋只是锦上添花的事,即便没有也没什么。”
扈兀烈沉默片刻,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他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族世子,在准噶尔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上,他出人意料地勇夺第一,遂被托列歌娜看中,大汗策零十分宠溺公主,竟是不顾众大臣和贵族的反对,将他召为公主额驸。
一见攀上了大汗的关系,扈兀烈部族上下自然欢腾鼓舞,而他也爱慕大公主的高贵妩媚。
成婚后,他们夫妻感情笃深,但是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却是让他郁闷不己。
那些在那达慕大会上的手下败将,一个个对他嗤之以鼻,那些拥有高贵血统的台吉和大部族的宰桑们,从来都不会正眼瞧自己,甚至连汗庭里的一些侍卫和侍女,竟也在背后悄悄议论他,而那些他在小部族时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对他躲躲闪闪。
他很愤怒,那达慕大会上他是凭真本事夺得第一,又不是谁施舍给他的。他也没有主动追求过大公主,反而是大公主向他表达了爱慕之情,可等他与大公主成婚后,反倒是他成了小人得志,仿佛就因为他出身于小部族,就永远比别人低贱几分。
长时间的压抑,让他的话语越来越少,身上的戾气也变得越来越重,托列歌娜对这些自然看得很清楚,可她也只能委婉地劝慰,话说的太明白,也是一种伤害。
托列歌娜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柔声说道:“你己经证明了你自己。在我心中,你是准噶尔最勇敢最赤诚的男人,何必去在乎那些势利小人的看法。”
扈兀烈心中一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他知道,自己虽然出身低微,但托列歌娜从没有在这些事情上看低过自己。她给予自己的,不仅仅是爱,整个汗庭中,唯有她能给自己带来心理上的安稳。可也正因为如此,他就越想为自己心爱的公主争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