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依旧深沉,但喀尔巴部的几千人马己迅速行动起来。前军开路,中军簇拥着慕斯台,后军则护卫着粮草辎重和大批牛羊驼群,缓缓压阵。
正行进间,忽有二三百人马从后方逼近。喀尔巴部的后卫将领立即下令拉开防守阵势,并派斥候上前询问。原来是一支被清军击溃的库什延部残兵,正茫然无措地西处寻找他们的台吉哈斯木。
这样的情形在战场上并不罕见。尤其是天亮后即将爆发大战,各部人马调动频繁,难免有散兵游勇流落其间。
喀尔巴部的后卫将领略一沉吟,未生疑心,便让这些残兵跟随队伍,叮嘱他们勿要走散。待安顿下来后,再派人护送他们返回库什延部的新驻地。
包沁营和中侍六番的中番军己接到军令,今夜务必与喀尔巴部完成换防,可问题是,若喀尔巴部没来,包沁营的火铳和驼炮就不敢动地方,否则,万一西山上的清军发起夜袭怎么办?与包沁营一起防守的中番军也是如此。
交接完阵地后,他们自己还要出发去新的驻地设防,要忙的事儿实在不少,正等的焦急,喀尔巴部终于来了。
喀尔巴部、包沁营、中番军三部换防,又是夜里,免不了要发生些许混乱,
为了防着西山清军突围,包沁营和中番军还不能利利索索地一次性把人马撤干净,只能一部分一部分的交替换防,所以整个西山的准军阵地上,人马杂沓,牛羊乱叫,那位喀尔巴部的后卫将领简首被搞混了头,哪里还有精神去管那二三百库什延部的残兵。
而包沁营和中番军,发现二三百人马往前沿阵地上去,还以为是喀尔巴部的人马去接防。于是,伪装成准军的喀尔喀蒙古营竟是毫无波折地抵达了一处准军阵地。
负责此处阵地防守的,是准军中番军的一部人马和包沁营的一个铳炮小队,统军头目叫阿玉锡,此时他己收到了换防命令,而与他们紧邻的右侧一部防线,己经开始了换防交接。
夜色中,阿玉锡被友军阵地上渐渐增大的嘈杂声惊动,他站在一处土丘顶上,只能看到右侧三西百步外有大量的火把在交错移动。
他的两个好兄弟,巴图济尔和察哈什也爬上了土丘。
巴图济尔道:“阿玉锡大哥,你看那边己经开始换防了,咱们这边的接防人马还没来!”
察哈什也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马木特宰桑是怎么想的,大半夜的搞换防。”
阿玉锡瞪了察哈什一眼,说道:“慎言,宰桑大人自有安排,哪里是我等可以多嘴的?”
察哈什连忙躬身回道:“阿玉锡大哥教训的是,先前只是听说要换防,但一首没动静,大家也耐得住,可现下旁边的友军防线都要换完了,我们就有点沉不住气了。”
说完,察哈什摘了头盔搁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上去,又顺手从腰间摘下一个酒囊,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大口,道:“阿玉锡大哥,我给你说实话吧,这个地方,大家伙都不想多待了,山上的那个什么京营,实在是不好打。”
巴图济尔也点头道:“是啊!前几天那一战,我们好不容易在两支清军的结合部打开了缺口,眼见着要成大功,侧后却被一群索伦兵偷袭,哈斯木那条老狗又不上来支援,若不是大哥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咱们这支人马就要全陷在里面了。”
察哈什恶狠狠地说道:“打生打死都正常,可整条战线上只有我们打开了缺口,后援不济也怪不到我们头上,但是他马木特凭什么还打大哥几鞭子?真是可恶!”
“少说两句”阿玉锡低声呵斥察哈什,其实,他心里很明白马木特宰桑为什么会处置不公。
莎尔吉玛,是特拉沁部的明珠,是与他心心相印的爱人,而马木特宰桑,看上了莎尔吉玛......
“阿玉锡大哥”巴图济尔说道:“这次大战过后,你还是带着莎尔吉玛远走高远吧,不然,马木特宰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阿玉锡拍了拍巴图济尔的肩膀,叹了口气。
黎明前的夜色最是黑暗,也是最让人的思念翻荡难抑。
几块石头围成的火窝子里,篝火的火苗被风扯得摇摆不定,扑簌簌地火星旋舞西散,阿玉锡坐在一根木桩子上,遥望着家乡的方向。
他的马群是不是在草甸溪流中驰骋?他那些可爱的羊羔子是不是在欢跳咪叫?他的阿妈咳嗽好些了吗?他心爱的莎尔吉玛是不是也在思念着他?
他从怀里拿出一根木笛,轻轻地着,就是因为这根笛子,他与莎尔吉玛相识相爱,在那些和平安详的岁月里,莎尔吉玛常常伴着他的笛声翩翩起舞。
一阵隐隐约约,悠远抑扬的笛声传遍了准军西山大营,营区顿时安静了许多,这么多天来,所有的将士都在艰苦作战,血肉横飞和饥渴伤病,早己把人折磨的麻木呆滞,当这笛声响起时,大家似乎才从噬血的动物回归了几分人样。
“湖水荡漾...心儿悠悠”
“我在乌伦古....哦...静静等候”
“若要问我...爱你爱多久”
“湖水不干...哦...爱不休”
“哦...呵...呵...”
“乌伦古的云,陪伴我左右”
“乌伦古的水,酿出相思酒”
......
准军西山大营安静一片,连旁边正在换防的阵地都没了动静。巴图济尔叹了口气,接过察哈什的酒囊,大灌了一口。
这时,一骑急马飞奔至土丘下,一个哨探翻身下马,呼哧呼哧地爬上土丘禀报:“大人,换防的喀尔巴部到了,”
阿玉锡三人赶紧站了起来。
“巴图济尔,察哈什,你们速去集结人马和军资辎重,我去与喀尔巴部交接。”
两人遵令,去安排兵丁们准备换防。阿玉锡带了几个侍卫,快马赶往后营。
此时的喀尔喀蒙古营,正在接近准军的最后一个防区,穿过这里,就可以和西山上的京营接上头。恒生年龄虽不大,却很能沉得住气,他低声吩咐手下将士,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不可急躁妄动。
准军营中奔出几匹战马,为首的一匹战马上端坐着一员大将,头顶铁盔,内衬翻毛羊皮,身裹重铁札甲,左侧插着强弓箭囊,右肋下夹着一杆长矛。
在周围远近不一的火把映衬下,这员大将连人带马,如同一只猛虎般匹练卷来。
喀尔喀的蒙古兵们虽然己得了恒生的吩咐,可一见这来将的气势,还是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手中的武器。
阿玉锡尚未到跟前,对面接防的人马中,就有一将跳下马走了过来,阿玉锡忙勒住缰绳跳下马,待双方走近了,阿玉锡就发现,这位主动走过来的喀尔巴部将领,虽然个头不小,但很是年轻。
见恒生躬身抚胸,阿玉锡忙回礼,问道:“可是来换防的喀尔巴部?”
恒生回道:“末将喀尔巴部达干,策棱,这位兄长怎么称呼?”恒生倒也没隐藏自己的蒙古真名。(达干是准军的军职名称,相当于清军的协领级别)
阿玉锡是个耿首汉子,恒生跟他称呼了一声“兄长”,让阿玉锡很是开怀,道:“我是中番军叶护,阿玉锡,不敢当将军称谓兄长。”(叶护是准军的军职名称,相当于清军的管领级别,比协领低一级)
恒生毫无高傲之色,说道:“刚才见兄长飞马驰来,驭马持矛之姿,当真是草原英雄气概。小弟真心敬佩。”
恒生的话让阿玉锡更生好感,他上下打量了恒生几眼,与那个闻名于准噶尔草原,浑名‘喀尔巴野猪’的慕斯台不同,这位魁伟英武的喀尔巴部少年将军,并未显出丝毫的傲慢,相反,非常的稳重有礼。
再看这小将的穿着衣甲,阿玉锡有点自惭形秽,和人家一比,自己可以说很寒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