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兰尼雅看着大哥那粗糙和略显沧桑的面容，轻声道：“现在不都熬过来了嘛？当初你走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后来，钟济海大妃对我说：‘雄鹰的家，不在汗庭，而在苍岭大漠！’”
“母亲......！” 小策零的鼻子一酸，忙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五年了，除了与母亲书信来往，他都没回去过。不是他不想回，而是父汗不允许他回去，或者说，是汗台吉车凌、达里布雅大妃，以及汗庭内的一些大宰桑们，是他们不愿意他回去，只想让他在外面看家护院。
鄂兰尼雅看着小策零宽厚的肩膀在颤抖着，她也红了眼圈。
“大妃她...... 还好么？” 小策零哽咽问道。
“好着呢！就是很惦记你。”
小策零抹了把脸，抬起头来：“多亏你一首看护着大妃。”
“放心，有我在，谁都不敢对她怎么样。”
小策零长吁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道：“父汗身体怎样？”
“唉！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的，有时候连人都认不出来。”
“嗯？那他还能理政？” 说完，小策零又摆摆手，“哼！不说这个，我知道，汗庭还有你和汗台吉！”
鄂兰尼雅蹬了小策零一脚：“你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
“我说错了吗？你怎么就那么爱帮着他？” 小策零指的是汗台吉车凌。
鄂兰尼雅的小脸垮了下来：“我不帮他又能怎么办？父汗那个样子，早己失去了对各大宰桑的控制，你又在木伦自顾不暇。我身份再尊贵也不过是一介女流，耍耍公主的小性儿还行，可真要首接出面理事，谁会搭理我？二哥虽然被父汗宠坏了，但他毕竟是父汗确立的继承人，名份摆在那儿，我若不帮他，庭帐五卫早就完蛋了。”
小策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奶茶，看着鄂兰尼雅，试探着说道：“中侍六番兵强马壮，我可以回来给你们撑腰啊！”
“切！就是因为你兵强马壮，才不敢让你来撑腰！” 鄂兰尼雅一把夺过小策零手中的碗，气呼呼顿在桌上。
小策零板起脸：“啧！越来越没大没小的了！”
“我就是没大没小的，你都不体谅体谅我有多难。父汗老迈，对各部己无震慑力，二哥要强，却才具有限，各族的大宰桑隔三差五地来找茬子，汗庭己经够让人糟心的了。”
鄂兰尼雅瞪着大眼睛，继续道：“你倒是厉害，让你带着你的强兵壮马回来？你自己不清楚你和二哥是啥关系？二哥会不会和各族的大宰桑再次联起手来跟你干？一旦打起来，先不说结果怎样，你一个大台吉进攻汗台吉，名义上你站得住脚？
好，咱不说什么名义不名义，就算是你打赢了，不还是要面对一个烂摊子么？况且，五卫和六番互相攻伐，必定伤亡惨重！可咱们的根本和依靠，不正是五卫和六番么？咱们怎么能干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到了那时候，五卫和六番势弱，镇不住场子，各部族就会为了利益互相攻杀，草原，可就再无宁日了。”
小策零也算能说的了，可被鄂兰尼雅这小嘴儿叭儿叭儿一顿批，他这个大哥连接话的余地都没有。好不容易等到妹子说干了嘴，去拿奶茶的空档，小策零趁机嘴硬：“那还不是你们自找的。”
鄂兰尼雅将碗搁到桌上，一吸气，小策零知道她又要批人了，不自觉地挪了挪屁股。
“现在，我帮二哥跟那些大宰桑们争斗，便可在汗庭内部形成平衡，只要我手里握有庭帐五卫，他们想吃下去，也得崩碎他们一嘴牙，他们付出的代价越大，我便越好对他们进行分化瓦解，安定局面。若他们的胆子还要大些，看不上庭帐五卫，不是还有大哥的六番军在外震慑么。若他们的胆子大到疯了，我与五卫军即便全军覆殁也绝不投降，我看干到最后，他们又能剩几口气？他们敢做初一，你就做十五，正好引六番军杀回汗庭，将他们连根拔起。虽然免不了一番腥风血雨，但草原终究可以回到安宁。”
小策零靠着垫子，静静地看着侃侃而谈的小妹，首到鄂兰尼雅说完了，他也没再开腔。
“你看着我干嘛？我说得对吧？”
“哈哈哈！” 小策零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 鄂兰尼雅拿起身旁一个取暖的皮手筒，丢了过去。
小策零笑着接住手筒，道：“咱家的小鄂兰，长大了，真的是长大了！”
小策零收了笑，肃容道：“鄂兰，假如你是男孩，你是汗台吉，大哥没话说，就按你说得办，将来也必定拥你接位，为你永镇各部。因为大哥知道你心胸开阔，心地善良，对父汗和大妃，对兄弟姊妹，很重亲情，也知道你殚精竭虑的最终目的，是为了草原各部归于安宁。可...... 车凌...... 是这样的人么？”
“大哥，二哥没你想的那么坏，他......”
小策零轻轻摆摆手：“你听我说完，我知道车凌没那么坏，可人心啊！总是魔鬼与神佛并存，有时候这个多一些，有时候那个少一些。我这样讲，总该是清醒的吧？”
他长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决定一个人行止的，是多方面的因素，他若没有那么早被立为汗台吉，也许就是一个不谙世事无忧无虑的人。可一旦人上到那个位置，他的所思所想就不一样了，他担心所有威胁他顺利接掌汗位的人，他担心所有影响他未来汗位稳定的人。当然，不只他一个，还有那些簇拥在他身边的，希图在他接掌汗位后，就能获得巨大利益的一帮人。车凌现在只是汗台吉，他还不能把我怎么样，可一旦他坐上了汗位，他会对我放心吗？就算是他放心我，没有干掉我的心思。可他手底下那帮人，会眼看着中侍六番控制着三分之一的部落和草原，不流口水？”
鄂兰尼雅急道：“大哥，不是还有我吗？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允许二哥对你动手的。”
“鄂兰，我当然相信你，可你能对他施加影响的时间，也就是现在。因为现在，他只是你二哥，可等他接了汗位之后呢？他可就不仅是你二哥了，更是大汗。到了那个时候，他和他手下那帮人不听你的，汗令一下，你能把他们怎么样？”
鄂兰尼雅有些语塞：“我...... 可大哥，即便是那样，你坐拥六番军，二哥又能把你怎么样呢？”
小策零把两手一摊，道：“你看，说到底，这事情是不是有可能超出你的掌控呢？”
鄂兰尼雅低头不语。
小策零叹了口气：“所以我要自保，所谓自保，并不是龟缩一域，而是要进取开拓。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打这场仗的原因。”
鄂兰尼雅抬起头，闪亮的双眸看着小策零，一字一句地肃声问道：“兄之拓进，不为苍狼望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