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暂歇的清晨，莫无伤蹲在染坊门槛上磨剪刀，铁器相擦的锐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青石阶上散落着昨夜剪下的布头，靛蓝碎布在晨光里泛着冷色，像极了女儿化疗后发青的指甲盖。巷口飘来油条的焦香，他却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福尔马林味——这味道自打接了星火医院的订单，便阴魂不散地缠在染坊里。
"掌柜的，西街布庄来人催货了！"学徒水生攥着订单跑来，草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首打滑。莫无伤扫过单子上"五十匹医用床单"的字样，眼前突然浮现上周在废品站见过的染血纱布——那些纱布边角也印着同样的"福源"暗纹。
三个月前，莫无伤用遣散费盘下这间破败染坊时，墙角还堆着前主人抵债的霉布。他蹲在染缸前刷洗陈年污垢，发现缸底黏着半张泛黄的药方——"林雪梅"的签名笔迹，与钟无艳批改实验数据的字迹竟有七分相似。
"这晦气缸早该砸了！"棺材铺老崔递来半壶烧刀子。莫无伤仰头灌了口，烈酒灼喉的刺痛让他想起女儿咽气那晚——他瘫坐在医院后巷，把空酒瓶砸向印着星火标志的救护车。最终他留下了染缸，只是用砂纸磨去了"庚午年柒月廿三"的刻痕——那是女儿确诊白血病的日子。
首匹布染坏那日，暴雨浇透了晾晒的土布。莫无伤瘫坐在泥水里，攥着女儿临终前抓皱的童话书。书页间飘落的糖纸粘在霉布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六岁生日时，小雨曾把这糖纸贴在病房窗上，说像海底的星光。
"莫掌柜，这布纹里怎的嵌着红线？"绸缎庄的赵老板眯眼对着日头端详布匹，金丝眼镜闪过冷光。莫无伤心头一紧，凑近细看——靛蓝底纹间果然蜿蜒着血丝般的细线，与女儿静脉留置针的轨迹如出一辙。
后院的染缸突然"咕咚"作响。莫无伤掀开缸盖，浑浊的染液里浮着几缕棉絮，缠成个拳头大的结——这手法他再熟悉不过，女儿化疗掉发后，总爱把落发编成这样的结藏在枕头下。
深夜对账时，煤油灯将账簿上的"柒月廿三"映得血红。莫无伤翻到星火医院的订单页，发现墨迹在潮气里化开，显出院方提供的染料配方——某味药材的剂量，竟与女儿临终前注射的镇痛剂完全相同。
这日晌午，染坊来了个生面孔的药材商。灰布长衫的汉子卸下几篓柿漆，袖口露出的刺青让莫无伤眼皮首跳——那串"SW-0723"的编号，他在废品站的医疗垃圾上见过多次。
"这可是星火医院特供的料。"药材商指甲抠着篓沿的褐渍，"莫掌柜的福源布，染出来比别家更鲜亮。"莫无伤盯着他翻篓的手——虎口处有道月牙疤，与三年前在产房监控里见过的某双戴橡胶手套的手完美重合。
当夜清点库房时，莫无伤发现新到的柿漆罐底粘着胶卷碎片。对着月光展开，画面里赫然是钟无艳调试培养舱的身影，她无名指上的钛钢戒正折射出冷光——与药材商手上的戒痕一模一样。
次日清晨，染坊门口聚起喧哗。绸缎庄赵老板带着伙计抬来染坏的布匹，靛蓝布面上赫然显出星火医院的蛇杖徽记。"这暗纹莫掌柜作何解释？"赵胖子抖开布匹，惊得围观众人倒吸凉气——那蛇杖图案竟是用某种淡蓝药渍浸染而成。
莫无伤攥着验货单的手微微发抖，签收日期"柒月廿三"的墨迹突然化开，在纸背洇成监护仪上的心跳波纹。染缸方向突然传来水生的惊叫，赶去时只见缸底沉着团纠缠的医用胶管，管口还粘着干涸的血渍。
市集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莫无伤望着染缸里扭曲的倒影，突然看清那些血渍拼成的数字——07230723，正是女儿临终前监护仪最后的读数。染坊外，星火医院的新楼正在封顶，楼顶的红十字在暮色里像把滴血的手术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