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叮”地切开寂静，深夜的走廊像浸在冷雾里的纸，连脚步声都带着空荡的回响。
绵绵指尖无意识着口袋里的抗焦虑药片，铝箔包装硌得掌心发疼。
手机在掌心震起来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攥紧，屏幕上“笙妄”两个字在暗夜中跳得晃眼，带着某种刺破阴霾的鲜活。
笙妄带着雀跃的声音：“绵绵！一年不见，我出院了，快来接我！在门口等你呢～”
“大半夜十二点出院，你挑的时间够‘吉利’。”绵绵无奈勾了勾唇，指尖悄悄松开了掐进掌心的指甲，鞋跟碾过地面的声音比刚才轻快了些。
等绵绵骑着电动车赶到精神病院，指针刚划过两点。
她看见神经病院铁门前，穿浅蓝病号服的女人正把金属栏杆晃得哐当响，发尾沾着不知哪蹭来的粉笔灰，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像只偷喝了烈酒的猫。
绵绵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十八楼的天台，这人穿着病服站在在天台边缘，冲她笑，问“一起死吗”时，眼里亮着偏执的光。
而她正坐在天台边缘晃腿，吃着烧烤，啤酒瓶在脚边滚了两圈，抬头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暗色，忽然觉得像在照镜子。
她眼底的偏执与她心里的空洞，恰好拼成了半块残缺的月亮。
笙妄手里的美工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忽然张开双臂：“你说，要是跳下去时张开双手，会不会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
恶灵的嘶吼声在耳边打转，绵绵看着眼前这个把“自杀”说得像约下午茶的女孩，跟她一样，都是被噩梦缠住脚踝的人。
“不会，会死的很丑，死后还要一首保持这副丑样子。建议换个死法…”
绵绵灌了口冰啤酒，喉间泛起刺辣的凉，远处便利店的灯在夜色里闪闪烁烁，像永远够不着的星。
“很丑的话，我的考虑一下…”女人忽然笑出声，从护栏上跳下来时膝盖磕出闷响，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蹭到绵绵身边。
“我叫笙妄！‘妄’字是疯子头上长草——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像长了草的疯子？”
恶灵的嘶吼又在耳边响起，黏腻的声音缠着绵绵的太阳穴，她烦躁地砸了砸酒瓶：“你们能不能闭嘴？”
“原来你也有病啊！”笙妄忽然笑了，病号服下摆扫过她的小腿。
她毫不客气地抓起一串烤茄子，油汁顺着指缝滴在栏杆上，在暗夜里画出一道亮晶晶的线。
耳边的嘶吼声渐渐被笙妄嚼烤串的“咔嚓”声盖过，对方把美工刀往纸箱里一丢，指尖沾着油星戳了戳她手背：“你刚才骂‘闭嘴’，是在跟脑子里的东西说话吧？我也有——”
她歪头指着自己太阳穴：“它们总让我拆护栏、爬窗台，说跳下去就能看见妈妈。但现在……”
她忽然抓起绵绵的手，按在自己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淡粉色的旧疤，“吃了半年药，它们变成小奶猫了，偶尔才会挠两下。你看，我带了抗焦虑的糖糖，分你一颗？”
此刻铁门前，笙妄跑过来时带起的风，卷着神经病院铁门的锈味，却混着股熟悉的、属于她的疯劲。
“我在病房画了365颗星星，每颗底下都写了‘绵绵会来’。”
她攥住绵绵的手腕，指尖还带着栏杆的凉意，却比黎煜掌心的温度更让她踏实。
夜风掀起两人衣角，绵绵望着笙妄眼底跳动的光斑，那是连抗精神病药物都没浇灭的鲜活。
她们两个一个能看见鬼，一个可以被鬼附身，然而鬼魂却控制不了她的身体，所以鬼只能在笙妄脑海里诱导她自杀。
绵绵忽然发现比起坠向黑暗，更想拽着彼此，把手里的啤酒瓶碰出脆响，对着夜空骂一句“去他的噩梦”。
“绵绵，我想吃烧烤，还要冰啤酒——对了，咱们去天台吧，把上次没喝完的那箱酒喝完？”
笙妄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路灯的光，却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亮。
“这次不聊死了，聊聊怎么活吧…”
电动车在深夜的路上晃悠，笙妄抱着她的腰，把脸贴在她后背，哼着不成调的歌。
绵绵听见她忽然轻声说：“你知道吗？今天院长给我办出院手续时，我盯着‘康复’两个字看了很久。
可我觉得自己真正好起来的瞬间，是你刚才在电话里说‘等着’的时候。”
风掀起她的发梢，扫过绵绵的手背，带着神经病院铁门外的自由气息，也带着天台啤酒瓶碰撞时，那声清脆的、终于不再孤独的响。
绵绵听着，指尖无意识她腕间的旧痕，忽然觉得口袋里的药片包装没那么硌人了。
原来比起被人小心翼翼地“保护”，这种跟另个疯子一起晃栏杆、数星星、对着空气骂恶灵的日子，才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带着刺，却也带着暖。
所谓“救赎”从来不是谁拉谁上岸，而是两个在深海里扑腾的人，忽然发现彼此手里都攥着半块浮板。
“笙妄，慢点儿！”绵绵盯着电动车在马路上狂飙，突然后悔方才心软。
早该顶住笙妄那湿漉漉的眼神，不该在她说“想试试骑车”时，就这么把车钥匙递出去的。
好在是半夜，城郊神经病院的路偏得很，路灯稀稀拉拉地洒着，除了她们俩，连只流浪猫都没撞见。
“笙妄，停车……”警告被风扯碎的瞬间，“砰”的闷响撞得胸腔发震，电动车斜着撞上树干，两人顺着惯性往前摔去。
落地时笙妄的胳膊猛地圈紧她的腰，借着转身的力道把她护在怀里，自己的后背却重重磕在路边的碎石堆上。
“嘶——”笙妄的闷哼混着石子摩擦衣服的声响落进耳里，绵绵被她护在臂弯里，只觉得额头磕得发懵。
她被笙妄拉着站起来，眼前却洇开一片红。
“完了……绵绵，我又犯病了。”笙妄捂着脑袋，“我听见有人在脑子里喊‘救救她的孩子’…我们走不了…”
“确实走不了…你没犯病，是鬼…”绵绵盯着前方不远处的身影。
穿红白裙的女人飘在半空，脐带拖在身后晃荡，嘴唇一张一合，重复着同一句话：“救救我的孩子……”
“你能看到我对不对？”女鬼忽然跟绵绵对上视线，瞬间贴到眼前，青灰色的指尖几乎要碰到她沾血的额头。
绵绵瞳孔骤缩，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笙妄一把拽到身后。
笙妄看不到鬼魂，却像护崽的小兽似的绷紧脊背，声音凶得很：“别碰她！你他妈离绵绵远点！”
她指尖蹭过绵绵额头的血，忽然低头在她耳边呢喃：“绵绵别怕…我在呢…”
她这才注意到笙妄的左胳膊肘扭曲得有些异常，手腕以不自然的角度垂着——刚才落地时，她竟用整条手臂硬生生垫住了自己的重量。
绵绵忽然觉得，比起眼前的鬼魂，笙妄发颤的呼吸、还有她哪怕自己疼得发抖，也要把她护在身后的动作，更让她心疼的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