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看着姐姐布满泪痕的脸,反手紧紧抱住她,病房里的抽泣声,终与记忆里无数个姐姐安慰她的夜晚重叠。
她想起十五岁知道真相后离家出走的那晚,全家人找了她整夜,姐姐举着伞,高跟鞋跟卡在青石板缝里摔破膝盖。
却把干净的雨伞全罩在她头顶,自己半边身子浸在雨里发着抖。
刘海贴在额角像受潮的纸花,膝盖磕在石阶上渗出的血珠,混着雨水在地面蜿蜒成细小的河。
“怕什么,姐姐在呢。”她的笑带着哭腔,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掉进她领口,却比任何暖宝宝都滚烫。
“姐,放心吧,黎煜他对我很好。”绵绵轻轻拍着那微微颤抖的脊背,就像小时候姐姐哄她入睡时那样。
月光爬上窗棂,洒在姐姐和月月熟睡的面庞上。
绵绵靠在沙发上,从钱包夹层抽出全家福——西岁的自己穿着红色小旗袍,被姐姐托着坐在正中央。
姐姐的麻花辫垂在肩头,辫梢还别着枚粉发卡,叔叔婶婶站在后排,婶婶的手虚虚护着她的背,叔叔则少见地勾着嘴角,指节间还夹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儿童气球打气筒。
大哥站在左首,举着枚比脑袋还大的彩虹气球,气球绳缠在手腕上,袖口还露着半截没藏好的漫画书边角。
小弟蹲在最右边,小胖手比出歪歪扭扭的“耶”,凉鞋上沾着的泥土还没擦干净,显然是刚从院子里疯跑回来。
那时姐姐的笑容像刚切开的哈密瓜,甜得能滴出水来,照片边缘有块褐色渍印,是某年中秋她打翻桂花蜜留下的。
原来那些被她藏在心底的不安,早就在无数个这样的瞬间被缝进了时光里。
大哥偷偷塞给她的漫画书扉页总画着保护她的骑士,小弟会把幼儿园发的水果糖攒成小堆藏在她枕头下,姐姐的书包侧兜永远留着给她带的牛奶糖。
就连叔叔婶婶看似严厉的“不许乱跑”,眼底也总浮着怕她摔疼的柔光。
他们用笨拙的谎言替她挡住风雨——比如叔叔说“绵绵是上天送给我们的礼物”,比如姐姐说“我最喜欢绵绵了”。
她从来不是被遗落的孤星——而是全家人用谎言织成的保护网里,最受宠爱的那颗月亮。
“绵绵,别难过,我会一首陪着你的。” 小女孩甜腻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带着几分俏皮。
绵绵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正泛起涟漪般的波纹,渐渐变成小女孩的模样。
“白果,你回来了?”绵绵喉头发紧,自从跟白果契约后,这一个月就没见过她了。
“嘻嘻,绵绵想我啦?这段时间去噬恶灵了…”白果贴过来,指尖戳在她脚踝上,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髓。
“肚子胀胀的,我去消食了…” 她忽然歪头,“你男人在外面站了好久。”
白果刚说完,绵绵看着自己的影子又恢复了正常。
病房门刚推开半寸,冷气就顺着门缝渗进来。
黎煜斜倚在门框上,白大褂下摆随意地垂落,腕间的银表泛着冷光,与他眼底的冰霜如出一辙。
绵绵的手指紧扣着门把,银行卡边缘在掌心压出淡红的痕。
“黎煜,你怎么来了?”她本能地往后退,后腰抵在门板上,凉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接你回家。”黎煜跨步上前,皮鞋声在寂静走廊里格外清晰。
“我今晚住病房,你先回吧。”绵绵别开脸,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颤抖的手腕上。
黎煜的目光顺着她颤抖的手腕上移,定格在她藏在身后的手,喉结滚动间突然伸手扣住她腕骨,将人猛地拽向自己。
白大褂下的体温透过布料熨烫过来,他另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门板上,指节压得门板发出轻响。
“藏什么?”黎煜的声音擦着她发顶落下来,带着深夜手术室消毒水的冷冽。
绵绵仰头撞上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抹冰霜不知何时融成了灼热的岩浆,烫得她睫毛剧烈颤。
银行卡被抽离掌心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压抑的抽气声。
黎煜指腹擦过她掌心的红痕时,忽然用力按在她腰眼上:“想结束?”
他的语气淡得可怕,却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白绵绵,你果然最擅长干净利落。”
走廊尽头的消防灯突然闪了闪,在黎煜侧脸勾出一道锋利的阴影,他低头看她的眼神太复杂,像恨又像怕。
“你都听到了?放心,在你说腻之前,我不会提离婚!”绵绵低头,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羽毛。
“好,那就你好好记住这句话,在我说腻之前,不准提离婚!”黎煜扣住她的后颈,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黎煜眼中的冷光刺得她眼眶发烫,却听见他冷笑:“又是这副无辜样子...当初说腻了,跟别人走的,不是你吗?”
这句话像把生锈的刀,慢慢剜进她心口。
黎煜的手指着她泛红的脸颊,像在描摹一件破碎的瓷器,“白绵绵,你是不是没有心?”
黎煜拽着她进了旁边空的病房里,门撞上磁吸锁的闷响里。
他扯开她的肩带,微凉的掌心贴上她心口,“心跳得这么快,装给谁看?”
“黎煜,我们早就结束了!跟你领证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如果不是为了救月月,我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绵绵故意把“交易”二字咬得极重,她故意忽略他眼底转瞬即逝的痛楚。
可当对上那双盛着汹涌暗潮的眼睛时,却听见自己心脏发出即将溺亡的悲鸣。
“你回去吧,我要回病房了。”绵绵用力推开他。
黎煜的手先一步按住门把手,温热的身躯再次贴上她后背,带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白绵绵,”他的声音贴着她耳垂落下,像是威胁又像是祈求,“你的心是不是从来都装不下我?”
就在这时,黎煜口袋里的手机骤然响起,她听见他口袋里的震动声,像条突然窜起的蛇,咬断了缠绕在两人之间的,又痛又暖的丝线。
“哥,枝枝姐病发了,在救护车上!”黎嫣焦急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
绵绵看到黎煜瞬间猛缩的瞳孔,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他的脊背绷得笔首,白大褂下的肌肉紧绷如弦。
“去实验楼,我去准备手术。”
绵绵看着他眼底的暗潮退去,只剩医者的冷静,却在他转身前,捕捉到他喉结滚动时,低得几乎听不清的一句:“待在病房,别乱跑。”
随后,他转身快步离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绵绵指尖掐进掌心,病房门把手上的凉意顺着神经窜进心脏。
黎煜的体温仿佛还烙在后背,他那句混着沙哑的“别乱跑”像片羽毛,轻飘飘落进她发旋。
她讨厌这种被攥住情绪的感觉,更讨厌他接电话时,提到“枝枝”那瞬间碎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