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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庙内,死寂般的黑暗被一种奇异的、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悄然取代。
陆沉渊的头依旧枕在苏晚的腿上,冰冷的气息似乎缓和了极其微弱的一丝。他那几根勾住她腰间湿透衣料的手指,力道微弱得如同蛛丝,却带着一种固执的、不肯放开的执拗。这微弱的牵扯,像一根无形的线,将苏晚从濒临崩溃的绝望深渊边缘,一点点拽了回来。
滚烫的泪水还在无声滑落,砸在他冰冷的颈窝,留下湿热的痕迹。苏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腾出一只手,摸索着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幸好外层用油纸包裹,内里还存着一丝微弱的火星。她用力吹了几口,一点豆大的、昏黄摇曳的火光再次艰难地亮起,驱散了身周一小片浓稠的黑暗。
光线映照下,陆沉渊的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冻得发紫,但紧锁的眉心似乎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线。他微弱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着一丝冰雪初融般的凉意,不再是纯粹的死亡气息。苏晚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丝。冰魄莲心的药力在那微弱的内力循环引导下,正在极其缓慢地发挥作用。
必须尽快让他暖和起来!持续的失温会要了他的命!
苏晚的目光迅速扫过破败的庙宇。角落里有几堆散乱的、早己腐朽的稻草和破烂的蒲团。她小心翼翼地将陆沉渊的头从自己腿上挪开,用撕下的、相对干燥的里衣布条垫着,轻轻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去那微弱依靠的瞬间,陆沉渊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哝,那只勾着她衣角的手,竟下意识地又收紧了一点,仿佛溺水者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这细微的依赖感让苏晚的心尖又是一颤。她轻柔却坚定地握住他冰冷的手,低声道:“等我一下,马上就好。”她迅速起身,顾不上浑身湿透的冰冷和刺骨的酸痛,奔向角落。她仔细地挑拣着那些腐朽的稻草和蒲团,将相对干燥、没有明显霉烂的部分拢到一起,在远离门口风口、靠近残破神像基座的一处相对干燥的地面上,飞快地铺了一个简陋的“床铺”。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陆沉渊身边。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只手依旧固执地攥着她的衣角。苏晚俯下身,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将他沉重的身体半抱半拖,一点点挪到那堆干燥的稻草上。每一次移动都牵动着他心口的金针,让他发出压抑的痛哼,苏晚的心也跟着揪紧。
终于将他安置好。她立刻又撕下自己里衣仅存的、相对干燥的袖口布料,将他的双脚包裹住。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同样湿透冰冷的外袍——尽管这几乎起不到什么保暖作用,但她还是将它盖在了陆沉渊身上,聊胜于无。
做完这些,她己累得几乎虚脱,浑身冷得如同冰雕。她跪坐在陆沉渊身旁,重新握住他那只冰冷的手。源源不断的内力,带着她所剩无几的热度,再次渡入他冰冷的经脉。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封的河道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一股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极其缓慢地、逆流而上,主动地、笨拙地,试图反哺向她!
是冰魄莲心!是他自身被激发的一点点生命力!
这个发现让苏晚疲惫至极的身体里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力量!她的眼神亮得惊人,不顾自身巨大的消耗,更加专注地引导着内力的循环,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那一点微弱的、新生的暖意。
她低下头,看着他被火光映照的侧脸。冰冷褪去一丝后,那深刻的轮廓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俊美。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那微弱的、属于他的生命力回应,让她指尖微微发烫。
“陆沉渊…”她低低地唤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异常温柔,“你感觉到了吗?暖一点了…对不对?”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将他的手捧到自己唇边,呵着气,试图用自己的呼吸温暖他冰冷的指尖。
火光跳跃,将她专注而温柔的侧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霉味和稻草腐朽的气息,却奇异地滋生出一丝令人心安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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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外,风雨稍歇,寒意更甚。**
影七如同一块被雨水彻底浸透、冻透的寒铁,依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破庙内那重新亮起的微弱火光,透过门板的缝隙,在他脚边的泥水里投下一条细长的、摇曳的光带。这微弱的光,是他此刻唯一能确认里面两人安危的凭据。
他锐利的耳朵捕捉着庙内细微的声响:王妃挪动稻草的悉索声,王爷压抑的痛哼,王妃低柔的安抚…以及那重新稳定下来的、极其微弱的内力流转的波动。
王爷的气息…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丝?影七紧绷的神经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一毫。王妃的内力引导,似乎真的在起作用。这发现让影七心底深处那沉重的阴霾,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
就在这时,冷锋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无声滑回,紧贴在他身侧。冷锋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肃杀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七哥。”冷锋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西南方向,一里外,有动静!不是流民!是一队快马!速度极快,方向…首指这边!”
影七的瞳孔骤然收缩!快马?这种天气,这种时辰,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
“多少人?什么来路?”影七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瞬间绷紧。
“至少二十骑!马蹄包了厚布,刻意压低了声音,但瞒不过我!”冷锋的眼神锐利如鹰,“装备精良,训练有素!领头的那人…气息很强!隔着风雨都能感觉到那股煞气!不像是江湖草莽,倒像是…”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军伍!”
军伍?!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影七心中炸响!王爷遇刺中毒,刚离京城不远就遭此截杀,紧接着又在这荒郊野外遭遇诡异的烈性时疫尸体…现在,又出现了一支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军伍快马,首扑这座风雨飘摇的破庙?!
巧合?绝无可能!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从影七的脚底窜起,瞬间席卷全身!王爷重伤垂危,王妃内力损耗殆尽,此刻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这支突然出现的马队,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影七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万年寒潭,深不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只剩下最纯粹的、属于顶级影卫的冰冷杀伐意志。他无声地打出一个极其复杂的手势——最高级别的警戒与迎敌准备!
冷锋的眼神同样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刃,闪烁着冷酷的光芒。他无声地点点头,身影一晃,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朝着马队袭来的方向潜行而去,他要抵近侦查,确认对方的具体身份和意图!
影七则缓缓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冰冷的剑刃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反射出一丝光芒,如同一条蛰伏的毒蛇。他不再紧贴墙壁,而是无声地退后几步,将自己彻底融入庙宇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之中。他的气息完全收敛,整个人仿佛与这冰冷的雨夜融为一体,变成了黑暗本身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关注庙内的火光,而是如同最精准的罗盘,死死锁定了西南方向的风雨深处。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马蹄踏破泥泞、穿越风雨的细微声响。
二十骑…装备精良…军伍出身…领头者气息强横…
王爷重伤…
王妃力竭…
风雨飘摇的破庙…
影七握着软剑的手,稳如磐石。冰冷的雨水顺着剑尖滴落,在泥泞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水坑。
他的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是暴风雨来临前,最深沉的死寂。
无论来者是谁,无论有多少人。
此路,不通。
除非,踏过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