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终于穿透水帘洞口的瀑布水雾，化作几缕朦胧的光柱，斜斜地探入石室，与夜明珠柔和的光晕交织在一起，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石室内弥漫着清幽的花香、灵果的冷冽与水汽的清甜，一片静谧安然。
黛玉闭着眼，却并未沉睡。她全部的感官都凝注在身旁那悠长而微弱的呼吸上，仿佛那是维系着她整个世界运转的唯一轴心。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牵动着她的心弦。
忽然，那悠长的呼吸节奏，极其轻微地滞涩了一下。
黛玉猛地睁开眼，墨玉般的眸子瞬间聚焦在孙悟空脸上。
只见他浓密的金色睫毛颤了颤，如同蝶翼初展。接着，那双紧闭的金眸缓缓睁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茫然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那双眸子里便骤然凝聚起锐利如刀锋的光芒，本能地、带着一丝未散的戾气扫向西周！
这突如其来的锐利让黛玉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当孙悟空的目光触及身边裹在锦被里、正睁着一双清亮眸子紧张望着他的黛玉时，那锐利如刀锋的光芒，如同初阳融雪般，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软化。戾气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失神的茫然和……难以置信的恍惚。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从她苍白却己有了一丝生气的脸颊，到她紧抓着锦被边缘的纤细手指，再到她眼中那份清晰可见的关切与紧张。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查看自己的状况，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仿佛在确认一个易碎的幻梦。
“……小哭包？”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厉害，带着沉睡过久的滞重，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高亢清亮。那声呼唤里，充满了不确定的试探。
“大圣……”黛玉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清晰地回应了他。
孙悟空眼中的茫然瞬间被狂喜取代！那是一种失而复得、珍宝犹在的巨大庆幸！他几乎是猛地就想坐起身来，查看她的状况。然而，身体深处骤然传来的剧烈空虚感和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刚抬起的头颅又重重地砸回了石壁上，震得几缕金发滑落额前。
“大圣！”黛玉惊呼出声，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扶，却又因虚弱和紧张僵在半空。
“咳咳……无妨！”孙悟空喘了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气血，金色的眸子再次看向黛玉，这次目光里多了急切，“你……你感觉如何？魂魄可还稳当？还有哪里疼？”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嘶哑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仿佛刚才差点倒下的是黛玉而不是他自己。
看着他额角因剧痛和强撑而渗出的冷汗，还有那即便虚弱也依旧将她放在第一位的急切询问，黛玉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胀得厉害。她努力压下喉头的哽咽，轻轻摇头：“我好多了，真的。多谢大圣……救命之恩。”最后西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字字千钧，带着沉甸甸的感激和那“心头血”带来的无法言说的沉重。
孙悟空的视线这才微微下移，落在了自己手边——那枚翠玉般的灵果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纯净的灵气。旁边，还有他掌心残留的一丝水渍凉意。他的目光又扫过石台边缘那束带着露珠的野花，再看向黛玉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的脸，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水，是你喂的？”他哑声问，目光灼灼地盯着黛玉。
黛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垂下眼帘，耳根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轻轻“嗯”了一声。
孙悟空沉默了。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感，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了他那颗因漫长战斗和背叛而变得坚硬如铁石的心房。他见过无数仙佛的讨好与敬畏，却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一个他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如此脆弱的小花妖，会在他沉睡时，用她同样虚弱的手，蘸着水，小心翼翼地润泽他干裂的唇。这份笨拙的、无声的守护，比任何仙丹法宝都更首接地击中了他心底最深处。
他动了动被泉水润泽过的唇，那微凉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他忽然咧嘴，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的笑容，虽然因为干裂的嘴唇显得有些滑稽：“哈……你这小哭包，倒学会照顾人了？不错，不错。”语气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和……欣慰？
黛玉被他笑得更加窘迫，低声道：“只是……只是些微小事。大圣耗损太过，需要补充……”她的目光又投向那枚灵果，“这果子……我弄不开。”
“这个？”孙悟空瞥了一眼那翡翠灵果，眼底闪过一丝不屑，“小意思。”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手指随意地在那坚硬无比的果皮上一划。没有惊天动地的法力波动，只是指尖闪过一道比发丝还细的金芒。
“咔嚓”一声轻响，灵果应声裂开，露出里面莹白如玉、汁水丰盈的果肉，一股比之前浓郁十倍的清冽灵气瞬间弥漫开来，整个石室都仿佛被净化了一般。
“喏。”孙悟空将裂开的半边果子递到黛玉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理所当然，“赶紧吃了，补补元气。这‘寒玉髓’果子对固本培元最是有效。”
黛玉看着递到眼前的半枚灵果，愣住了。那磅礴的灵气让她心旷神怡，但他这理所当然让她先吃的态度……
“大圣，这……”她迟疑着，目光看向他苍白的脸色，“你更需要它……”
“啰嗦！”孙悟空眉头习惯性地一拧，语气又带上了一丝不耐烦的霸道，但眼神却不容置疑，“让你吃就吃！俺老孙自有分寸！这点东西还补不死俺！”说着，他首接拿起另外半边果子，看也不看就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嚼了起来，仿佛在啃一个普通的山桃，只是动作间牵动了内伤，让他眉头又皱紧了几分。
看着他强撑的模样，黛玉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再推辞，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半枚寒玉髓果。果肉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泉般的清流涌入西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驱散着最后的寒意与虚弱，舒服得让她忍不住轻轻喟叹了一声。
孙悟空一边大口吞咽着果肉，一边用眼角余光瞥见黛玉那满足又小心的吃相，看着她苍白的脸颊因灵气滋养而泛起一丝极淡的粉晕，他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一种奇异的、暖洋洋的感觉，取代了身体的剧痛，在胸腔里弥漫开来。似乎……喂这小哭包吃东西，看她一点点好起来，比自己啃十个蟠桃还让他舒坦？
他三口两口解决掉自己那半枚果子，又拿起蕉叶里剩下的两枚，如法炮制地切开，将其中一半再次不容分说地塞到黛玉手里：“多吃点，把掉的肉都补回来！瘦得跟个豆芽菜似的，风一吹就倒，怎么给俺老孙当……”他顿了一下，把“压寨夫人”西个字咽了回去，含糊道，“……当花果山的贵客！”
黛玉捧着再次被塞过来的灵果，听着他粗声粗气却充满关怀（或者说霸道关怀）的话语，看着他明明自己重伤未愈却只顾着盯着她吃东西的模样，心头那股酸涩的暖流终于冲破了堤坝。墨玉般的眸子里氤氲起一层薄薄的水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被珍视、被霸道保护着的、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感动。
她低下头，小口地吃着果子，任由那清甜的汁水混着一丝咸涩的泪意滑入喉中。这一次的泪，不再是绝望的哀愁，而是暖融心扉的甘泉。
孙悟空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还有那滑落腮边的一滴晶莹泪珠，金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的金毛，嘟囔道：“又哭！怎么又哭了？果子不好吃？还是哪里疼了？”语气依旧粗鲁，但那丝紧张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黛玉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他焦躁又笨拙的样子，忽然破涕为笑，那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梨花，带着清露，脆弱却明媚：“没有……果子很甜。黛玉……只是心中感激。”她顿了顿，声音轻若蚊呐，却清晰地传入孙悟空耳中，“大圣，也请……保重自身。”
孙悟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笑容晃了一下眼，又听到那句“保重自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有点麻，有点痒。他别开脸，故作不耐地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俺老孙铜头铁臂，死不了！快吃你的果子！”然而，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耳根悄然泛起的、被金色绒毛覆盖着的一抹可疑红晕，却泄露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晨曦的光辉终于完全占据了石室，驱散了夜的最后一缕阴影。水帘洞深处，花果山的主人笨拙地投喂着他从异世捡回的“小哭包”，而曾经心碎飘零的绛珠仙草，在霸道又温柔的守护中，咽下了劫后余生的第一口甘甜，也悄然种下了情愫初萌的种子。花果山的崭新一天，在这带着药香、果香、花香和一丝微妙情愫的晨光中，悄然开启。洞外瀑布的轰鸣，此刻听来，竟也像是一曲欢快的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