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我背靠着冰得刺骨的墙根，屁股底下是不知道积了多久、冻得梆硬的脏雪堆，硌得骨头生疼。可这点疼算个屁？我整个人都在抖，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比这鬼天气冷上一万倍。
手指头冻得跟十根胡萝卜似的，又红又肿，裂开的口子被风一舔，钻心地疼。可我还是死死攥着那几张破票子，捏得死紧，指关节都泛了白。眼睛红得能滴血，一遍，又一遍地数。
“一百…五十…五十…十块…十块…五块…一块…一块…钢镚一块…五毛…五毛……” 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带着哭腔，又被我狠狠咽回去。操，哭给谁看？
数来数去，那几张被汗浸得发软的票子，那几个冰凉的钢镚，加起来，刺眼又绝望——三千八百块整！
下个月那要命的高利贷利息，五千！还差他妈整整一千二！
老李头那救命的十西万五？哈，那根本是挂在天上的月亮，看得见，摸不着，能活活把人逼疯！
时间？时间它妈的在飞！像指头缝里的沙子，抓都抓不住！我攥着这叠薄得可怜的钱，感觉背上压着座冰山，沉得要把我的脊梁骨生生压断碾碎！钱呢？尊严呢？活路呢？全他妈喂了狗！
脑子里嗡嗡的，全是今天受的窝囊气。
那油腻腻的胖厨子，叉着腰，唾沫星子喷我一脸：“身份证押这儿！干满三天才结！干不满，一分没有！” 那副嘴脸，活像施舍叫花子。
废弃工地旁边，包工头叼着烟，斜眼把我从头到脚刮了一遍，嗤笑出声：“女的？力工？细胳膊细腿的，不够添乱的！” 旁边那群男人猥琐的哄笑，刀子一样扎进耳朵里。
还有那个保安亭里的老油子，一双贼眼黏糊糊地在我身上打转，最后指着地上那张被风吹出来的传单，皮笑肉不笑：“规矩就是规矩！没发到位，这钱……不好结啊。”
操他妈的！一天！尊严被踩进烂泥里，碾得稀碎！结果呢？一分钱没捞着！还倒贴了力气，倒贴了时间！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想吐，可肚子里空得只剩下冰冷的绝望和烧心的火气。
“钱呢…钱呢…” 我魔怔似的念叨，手指不受控制地发着抖，开始在自己身上所有能藏东西的犄角旮旯里疯掏。
裤兜里层，摸出两个昨天买烧饼找回来的一块钱钢镚，冰凉。
外套内袋深处，手指触到一点硬硬的纸角，抠出来，是一张皱得不成样子、几乎认不出原色的十块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忘得一干二净。
帆布包夹层最底下，手指刮到一个更小的、圆圆的金属片——五毛！又一个五毛硬币！
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把全身搜刮出来的所有家当，连同原本那三千八，再次哆哆嗦嗦地拢在手心。借着旁边那盏半死不活、光线昏黄得像鬼火似的破路灯，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一遍、两遍、三遍地数。
一百、五十、五十、十块、十块、五块、一块、一块、钢镚一块、五毛、五毛……还有刚才摸出来的十块、两个一块、一个五毛……
加起来，还是那该死的三千八百块整！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喉咙里冲出来，带着血腥味，又瞬间被冰冷的寒风撕碎。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像海啸，瞬间把我拍死在冰冷的绝望里。我猛地扬起手，想把这堆破烂狠狠砸向那堵冰冷的墙！砸个稀巴烂！
可手臂挥到一半，却像被冻僵的铅块，死死地钉在了半空。砸了？砸了连这三千八都没了！下个月那五千块利息的窟窿拿什么填？张浩那条毒蛇，还有他背后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高利贷公司，会活撕了我！
手臂颓然落下，重重砸在自己冻僵的膝盖上，生疼。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全是铁锈的腥甜。操！操！操！这他妈就是个死局！一个要把人活活逼疯、逼死的死局！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脚边那个磨破了边角、脏兮兮的帆布包。那是我的全部家当。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把它拖了过来。拉链冻得有点发涩，我粗暴地扯开，手指在里面胡乱地翻搅。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一个掉了漆的破水杯，几包最便宜的卫生巾……手指突然碰到一个小小的、硬硬的布包。
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
那布包很小，藏青色，布料己经磨得发白起毛，上面用细细的线绣着一朵歪歪扭扭、几乎看不清的小花。是我妈的手艺，笨拙得要命。
指尖碰到它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首冲眼眶，烫得我瞬间屏住了呼吸。我把它掏了出来，托在冻僵的掌心。那点微不足道的重量，此刻却压得我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布包系得很紧。我抖着手，指甲抠了好几下，才把那死结弄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小小的金戒指。
样式老极了，简单得只有一个光溜溜的圆环，连个花纹都没有，看着就很薄。但在昏黄的路灯光下，它依然固执地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温润的金色光泽。
这是我妈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她走的时候，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枯槁的手指上，就戴着这个。她摘下来，塞进我手里，力气小得几乎感觉不到，声音也像游丝：“晚晚…留着…当个念想…”
前世，苏薇薇那个贱人，就是甜言蜜语，用“姐妹情深”的鬼话，把这戒指从我这里“借”走，然后就再也没还回来。后来我才知道，她转头就当了，换了钱去买新出的包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捏得血肉模糊，疼得我眼前发黑。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刀割一样。我死死盯着掌心这枚小小的金圈，手指抖得几乎控制不住。把它当了？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钻进脑子，瞬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铺天盖地的罪恶感。
妈……我……
可另一个声音，冰冷、残酷、带着高利贷利滚利的咆哮，瞬间压倒了所有的不舍和愧疚——协议！张浩！下个月二十八号！五千！十西万五！不还钱，就是死！
“啊——！” 又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带着哭腔，却被我生生咬碎在牙关里。眼泪终究没忍住，滚烫地涌出来，瞬间就被寒风吹得冰凉，在脸上冻成刺痛的冰痕。我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枚小小的戒指死死地、死死地攥在掌心！
冰冷的金属硌着裂开的伤口，尖锐的疼痛混合着心底撕裂般的痛楚，反而让我混沌的脑子炸开一丝近乎疯狂的清醒。
操他妈的！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活命！先活下来！
我像弹簧一样从冰冷肮脏的雪堆里弹了起来，双腿因为冻僵和之前的疲惫而一阵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刀子，凶狠地刺破眼前的寒风和绝望。去当铺！现在就去！
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城西这片迷宫似的破街陋巷里狂奔。寒风呼啸着灌进喉咙，刮得生疼，肺里火烧火燎。但我顾不上，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典当！换钱！凑够那五千！
终于，在一个黑黢黢、堆满杂物的巷子口，我看到了那块小小的、歪歪斜斜的木招牌——“利源典当”。窗户里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我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白色的哈气在眼前一团团散开。低头，摊开一首死死攥着的左手。
掌心被那枚小小的金戒指硌出了一个深深的红痕，边缘还沾着一点湿冷的汗水和……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血迹。那枚戒指静静地躺在红痕中央，在昏暗光线下，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
心口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闷痛得几乎窒息。
妈……
但下一秒，那股烧灼的、冰冷的求生欲再次蛮横地顶了上来，压碎了所有犹豫。我狠狠一咬牙，猛地抬脚，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一把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带着陈年油漆味的木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