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并不好走,车停在墓园大门口,还要走一截小路上去。
“小姑娘是来祭奠亲人的吗?”
远处传来一声苍老又威严的声音。
阮知意抬眸,走来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爷爷。
眨眼,他就到了她跟前。
他上下扫视,疑惑道,“祭拜亲人你怎么什么也不带?”
阮知意不明白他为何过来搭话,两眼瞪的大大的。
只听他声音严肃,一板一眼叮嘱,“记住,科学祭奠,不要引发山火。”
现在天气炎热,一个烟头都能烧山,守墓爷爷警惕一点是应该的。
她乖巧点头,望着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墓碑,眉头皱起。
她要去哪里找顾欲呢?
听珍珍说完后,她便问了顾欲前来祭拜的地方是哪里,刚好珍珍知道,便告诉她了。
她本想回去,但脚却驱使她鬼使神差上了出租车。
等她回神,她己经在墓园大门口了。
转念一想,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她这么做没什么不对。
“爷爷,你看没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衬衫抱着一捧菊花的男人?”
他没有犹豫,“你说的是小顾?”
他眼底有惊喜闪过,“难不成你这小女娃娃是他女朋友?”
阮知意摆手,老年人怎么也这么八卦呢?
一定是手机玩多了。
她手脑并用,拼命挥,拼命摇,双重否定。
“小顾啊,这些年难啊。”
阮知意仔细听着,“里面的人是他什么人?”
老爷爷双手背在身后,看向一片片墓碑,声音悠远凄凉,“是他的哥哥。”
咯噔一声。
“他每年要在这里待上好几个时辰,谁来也劝不走。”
他是心疼这个小伙子,大夏天的,一来好几个时辰,他都怕人给中暑了。
前些年,他还去劝。
小伙子说,“想和哥哥说会话,您别担心。”
他叹口气,作罢。
几十年,看透生离死别。
墓园有像小伙子一样年年送花,年年看望亲人的。
当然也有,几十年一次也没来过的。
亲缘就像一条纽带,走了的人走了,但活着的人被狠狠缠住,脱不开身。
老爷爷指路,阮知意跟着走。
“在那儿。”
阮知意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瞧见一个高大的背影伫立在墓前。
墓碑旁的石板上有两束花,显然己经有人来看过顾望了。
顾欲盯着墓碑上泛旧的黑白照片,扯唇笑了笑,“哥,我来看你了。”
他知道没有回应,却还是期待着。
他蹲下,把手里的花放在两束花旁边。
抬头,盯着照片,自顾自笑了。
照片上的顾望还是初中模样,小小的脸稚嫩帅气,眉眼和顾欲一模一样。
小时候的人都调侃,怕不是两兄弟是双胞胎。
其实不是,上初中的顾望个子高他一大截,而他还是个跟着他屁股后瞎转悠的小鬼头。
墓碑上起了一层薄灰,他徒手擦了擦,侧坐下,长腿曲着,靠在墓碑上。
太阳很大,石碑滚烫。
“哥,过了今天,我又长大一岁了,你能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吗?”
回答他的是燥热的风声。
“和你说个有趣的事,我又遇见了她,那个叫阮吱吱的。”
“她明媚阳光,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几年不见,她多了些忧愁,不那么爱笑爱闹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她变得快乐。”
其实是他想快乐。
只有靠近她,他才会快乐。
她像一束光,照进他黑暗的人生,他拼命抓住,贪婪想要更多,他变得贪心了。
“哥,要是你见到她也会喜欢她,我想和她结婚,我想让她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你说,可以吗?”
他的声音几乎不可闻,“也许她不同意呢。”
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顾欲仰头,两眼泛红,眼角沁出一滴泪。
他失神唤了声,“哥,我好想你。”
伸手擦干泪水,望向远处,视线由模糊变得清晰。
明晃晃的亮色跳进他的眼底,是一抹娇俏灵动的身影。
“怎么不过去?女娃娃。”
老爷爷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她身后。
她与他对视,垂下眼睫,“我就不过去啦,我在这等等他就行了。”
她突然明白了。
明白当年给他过生日时,他转身离开时的毅然决然。
对于他来说,他很痛苦吧,他的生日是哥哥的忌日。
生日本应该欢声笑语,而他每一年都会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折磨中。
“不用你等,这不来了?”
老爷爷的话令她抬头,下一秒,她被扯进一个热气腾腾的怀抱。
耳边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鼻尖是他独有的檀木香味儿。
“吱吱。”
阮知意耳朵红红,最近和顾欲的亲密接触未免太多了一些。
“顾欲,你松开我。”
顾欲听话松手,眼尾泛红,显然刚哭过。
阮知意到嘴的话又紧急吞进肚子,这可怜的小狗,舍不得骂了。
老爷爷嘿嘿一笑,“还说不是男女朋友,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想骗我不成?”
他自顾自说着离开,“行了,老头子先走了。”
顾欲抬起头,“爷爷再见。”
下一秒,他伸手抓起她的手,她的手指,“你怎么来了?”
想个什么理由好呢?
“路过。”
顾欲似笑非笑,扬起唇,环视周围一圈,这荒郊野岭,确实挺适合路过的。
阮知意的大脑也是短路了。
说完恨不得猛抽两个嘴巴子。
瞧瞧这看着是你能刚好路过的地儿吗?
“你担心我?”
顾欲蛊人的声音响起。
阮知意脑瓜子嗡嗡的,急忙抽回手,催促他,“你要不再和哥哥说说话。我先走了。”
不是说,要聊好几个小时吗?
顾欲勾唇,“没关系,我和哥哥说今天会早一点离开,他不怪我。”
阮知意拧眉,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怎么知道?
顾欲伸手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说有个人在等我,我不想她久等。”
靠?
阮知意要晕了。
顾欲总是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走吧,回家。”
阮知意跟在他身后。
他的背影伟岸宽阔,阳光打在他的鬓角,光晕晕染。
她眯起眸子,停下脚步,朝着他的背影小声说,“顾欲,人的死亡并不是终点。”
顾欲脚步停下,转身,琥珀色闪着晦涩的光,他静静看着她。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山间清泉,“你永远记住你的哥哥,那么他就永远活在你心中。”
顾欲垂眸,再次抬眼,瞳孔的一丝震惊被他很好的掩盖下去,他颇为认真回答,“我知道,阮吱吱。谢谢你,阮吱吱。”
顾欲的嗓音温润,声线低醇,阮知意盯着他认真的眸,随即咧嘴笑了。
很好,顾欲听进去了。
风起。
阮知意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笑着说,“我们都要朝前看,所以——”她顿了顿,笑容依旧明媚,“顾欲以后的每一年,都要好好过生日了哦。”
顾欲愣了一瞬。
少女的眸子又亮又坚定,隐含期待。
他舍不得她失望,想要她开心。
于是他缓缓点头,“好。”
风里带着释然的味道。
好像今年,顾欲勇敢地朝前迈了一大步。
有个女孩对他说,你要朝前看。
所以,哥哥,她是一个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