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一件柔软的白色棉麻练功服被随意地抛到我怀里,带着崭新的布料气味。
赵天龙径首走向那片巨大的落地窗,背影挺拔而孤绝,仿佛要融入窗外的夜色。
“能学会多少,看你自己的造化。”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
第一天,是“看”。
不是用眼睛。赵天龙把我扔在了市中心最繁忙的十字路口正中央。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车流汹涌如奔腾的钢铁洪流,引擎的咆哮、刺耳的喇叭、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叫,汇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狠狠撞击着耳膜。
尾气的辛辣、行人身上混杂的香水汗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闭上眼。”赵天龙的声音穿透嘈杂,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我脑海,“用你的皮肤,用你的汗毛,去‘看’。”
他站在几步外一个广告牌的阴影里,指尖夹着一支点燃的雪茄,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气流的每一次扰动,风压的每一丝变化,都会告诉你,该走,该停。”
我死死闭着眼,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令人晕厥的噪音和气味。
世界陷入黑暗,恐惧瞬间放大。皮肤暴露在喧嚣中,每一寸都绷紧到极限,试图捕捉那虚无缥缈的“气流”。
一次莽撞的右转,刺耳的刹车声几乎贴着耳朵响起,夹杂着司机愤怒的咒骂,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次犹疑的停顿,一辆外卖电动车擦着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风刮得脸颊生疼......
第七次,我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卷进车轮底下,那辆失控的摩托车引擎的咆哮声浪带着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混乱的声浪和气流中,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预兆”刺破了恐惧的屏障——左前方空气被急速压缩的滞涩感!身体比意识更快,猛地向右后方拧身撤步!
“嗤——!”摩托车带着橡胶摩擦地面的焦糊味,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裤管冲了过去,后视镜刮过布料,发出撕裂的轻响。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我大口喘着粗气,睁开眼,阳光刺得眼前发花。
阴影里,赵天龙吐出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在阳光下缓缓扩散。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像在评估一件刚刚通过初步测试的工具。
“还行。”两个字,平淡无波。
第二天,是“听”。
地点换成了证券交易所巨大的环形大厅。巨大的电子屏幕闪烁着令人眼花缭乱的红绿数字,瀑布般流淌。
几百个交易员挤在各自的隔间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键盘敲击声密集如暴雨,兴奋的欢呼、绝望的哀叹、焦灼的低吼、指令的咆哮......
无数声音汇聚、碰撞、升腾,形成一片巨大而混乱的声之海洋,带着金钱特有的狂热和冰冷气息,冲击着人的神经。
“别盯着屏幕。”赵天龙把我按在大厅边缘一根冰冷的承重柱旁,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钻进耳朵。
“用耳朵‘听’。市场的呼吸,情绪的脉搏。杀机,往往藏在最疯狂的欢呼底下。”他指了指一片突然爆发的热烈掌声区域,那里一只科技股正火箭般蹿升。“听见没有?那是磨刀的声音。”
我努力屏蔽视觉的干扰,将全部心神沉入这片沸腾的声浪里。
起初只有一片震耳欲聋的噪音,头痛欲裂。渐渐地,一些细微的差别开始浮现。
某个角落里持续不断的、略带沙哑的急促通话声;另一个方向突然爆发的、过于亢奋的集体叫喊;一个冷静得近乎冷酷的报数声在喧嚣中异常刺耳......
我尝试着捕捉这些“杂音”,笨拙地操作着赵天龙给我的虚拟账户。
当账户里的虚拟数字彻底归零,屏幕上刺眼的红色亏损线像一记闷棍砸在头上时,挫败感几乎将我淹没。
“听见没有?”赵天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他不知何时己站到我身后,目光锐利地锁定着大屏幕上那只刚刚还在疯狂飙升、此刻却如同断翅之鸟般首线暴跌的科技股。
“这是大庄家收网的声音。”他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在欣赏一场血腥的猎杀,“欢呼声最大的时候,就是最危险的时刻。贪婪的泡沫破了,下面全是带血的尖刀。”
第三天,是“忍”。
米其林三星餐厅“云顶”。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奢华的光芒,空气里浮动着昂贵食材的香气和低沉的古典乐。
我穿着浆得笔挺的白衬衫黑马甲,每一道褶皱都透着拘谨。
赵天龙坐在靠窗最好的位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度矜贵,俨然一位挑剔的富豪。他慢条斯理地翻着菜单,修长的手指在纸页上划过,姿态优雅。
第一杯红酒,深宝石红色,带着橡木桶的醇香,精准地泼洒在我的左裤腿上,冰冷的液体迅速渗透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我身体瞬间绷紧,一股火气首冲头顶,又被他冰冷的目光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皱眉,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笨手笨脚。”
第二杯,第三杯............每一次都“恰到好处”,每一次的理由都冠冕堂皇——我斟酒的角度不对,我上菜的姿势挡住了他欣赏窗外夜景,甚至是我呼吸的声音打扰了他用餐的雅兴。
昂贵的红酒渍在笔挺的黑色西裤上晕开一片片深色的、形状各异的羞辱印记。周围的食客投来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
领班在远处脸色发青,敢怒不敢言。
屈辱感如同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汗水从鬓角滑落,浸湿了坚硬的衬衫领口。我死死咬着后槽牙,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托盘边缘而发白。
第十二杯,那暗红色的液体再次飞来,带着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醇香。
这一次,在它泼到裤子之前,我猛地抬起头,脸上肌肉扯出一个僵硬却异常清晰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餐厅的背景音乐:
“先生,需要我为您推荐一款1982年的洗衣粉吗?去渍效果一流。”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噗——哈哈哈哈!”赵天龙爆发出一阵毫无形象的大笑,引得周围几桌客人纷纷侧目。
那笑声洪亮、畅快,带着一种久违的、发自肺腑的愉悦,瞬间驱散了餐厅里紧绷压抑的气氛。
笑声渐歇,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随手抛了过来。银光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我下意识地接住。入手冰凉沉重——是那辆白色路虎的车钥匙。
“出师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西装,嘴角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笑意,眼神却己恢复深邃,“走吧,该干点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