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下喷涌而出的地下水,如同注入垂死躯体的新鲜血液,瞬间激活了濒死的陈家村。浑浊的水流经过简单的沉淀,被小心翼翼地引入村中干涸的水渠和蓄水池。枯黄的麦苗贪婪地吮吸着久违的甘霖,蔫巴的叶子竟奇迹般地舒展、返青。濒临渴死的牲口被牵到水边,饮下救命的活水,发出欢快的嘶鸣。村口那架沉重破旧的老水车,也吱吱呀呀地重新转动起来,虽然水量远不如往年丰沛,但那单调的韵律在村民听来,却比任何仙乐都要动听。
王丽丽的名字,连同那日鹰嘴崖下“指水”的神迹,开始在村民口中悄然流传。最初的震惊狂喜过后,一种掺杂着敬畏、感激和深深困惑的复杂情绪在村中弥漫开来。她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贴着墙根走路的寡妇,臂上的孝布依旧刺眼,但投向她的目光,却悄然发生了变化。疏远和厌恶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打量和欲言又止的敬畏。人们私下里开始用“山娘娘”、“有灵性的人”这样的称呼替代了之前的“扫把星”,虽然依旧没人敢公开亲近她。
而陈小二,这个来历不明、一身煞气的“灾星”,也因为鹰嘴崖带路和那非人的力气(他单手抡镐开石的场景被目睹者添油加醋地传颂),形象变得复杂而模糊。恐惧仍在,但一种对强者的本能敬畏和因“水源”而生的感激,也悄然滋生。陈老栓默许了他住在后山,甚至私下让陈石头送去了两斤还算干净的粗盐和一小包草药。一种微妙的平衡,在干旱稍缓的喘息期里,于陈家村上空形成。
鹰嘴崖的水源稳定后,陈小二便不再参与村中的事务。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大部分时间依旧隐匿在后山。肩伤在草药的敷贴和王丽丽偶尔送来的、多了一点点油花的食物帮助下,恢复得很快,虽然阴雨天依旧会隐隐作痛,但活动己无大碍。他利用能找到的一切材料加固了猎人小屋,甚至用削尖的木棍和藤蔓在周围设置了简易却有效的警戒陷阱。
他与王丽丽的接触,依旧遵循着那沉默的规则。她隔三差五抱着瓦罐上来,放下东西,偶尔会停留片刻,但依旧很少说话。陈小二也不再只是沉默地接受。有时,他会将陷阱捕获的、处理干净的野兔或山鼠用草绳系好,放在王丽丽放瓦罐的那块石头上。有时,他会用匕首削制一些简单的木碗、木勺,替换掉王丽丽带来的那些粗陋的器具。
一种无声的、近乎原始的物物交换,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变化发生在一个暮春的午后。
王丽丽抱着瓦罐走上山时,陈小二正靠坐在小屋旁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夕阳的金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他手里拿着半截烧焦的炭条(从熄灭的篝火里捡的),正专注地在一块相对平整、颜色浅淡的石板上划拉着什么。
王丽丽放下瓦罐,里面是几个掺了野菜的窝头。她习惯性地想转身离开,目光却被陈小二手中的动作吸引住了。她从未见过有人这样“写字”。那炭条在他指间灵活地移动,在石板上留下清晰的黑色痕迹,构成一个个她完全看不懂、却方方正正、带着某种奇异美感的符号。
陈小二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起头。王丽丽像受惊般立刻垂下眼帘,但这次,她没有立刻逃走。犹豫了一下,她指了指石板,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浓的好奇:“这…这是…啥?”
陈小二看着她眼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好奇光芒,沉默了片刻。他拿起石板,走到她面前,将石板平放在地上。然后用炭条,在石板边缘空白处,缓慢而清晰地,写下了三个方正的汉字:
王、丽、丽。
他指了指那三个字,又抬眼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