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丽的眼睛倏地睁大了。她看着石板上那三个陌生的符号,又看看陈小二,再低头看看那三个符号。一种奇异的感觉击中了她。那是她的名字?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写出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想去触碰那黑色的痕迹,指尖却在半途停住,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陈小二将那半截炭条递向她。
王丽丽看着那截黑乎乎的木炭,又看看陈小二平静的眼神。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压倒了长久以来的恐惧和拘谨。她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截炭条,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她学着陈小二的样子,蹲下身,手指笨拙地捏着炭条,颤抖着,试图在石板上模仿那三个符号。
歪歪扭扭,不成形状,像几条扭曲的虫子。
她懊恼地皱起眉,脸上泛起羞赧的红晕。
陈小二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她的手,只是虚悬在她手背上方,引导着她运笔的方向和力度。他的指尖带着薄茧,距离她的手背很近,近到能感受到那粗糙表面散发出的、属于山岩般的温热。
“横…平…竖首…”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很慢,带着一种奇异的耐心。
王丽丽屏住呼吸,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那截粗糙的炭条和冰冷的石板上。她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腕,跟随那虚悬的指引,一点一点地,在“王丽丽”三个字的旁边,艰难地刻下属于她自己的、歪歪扭扭却无比郑重的名字。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粗糙的石板上。山风掠过林梢,发出轻柔的沙沙声。破败的猎人小屋旁,只有炭条划过石板的细微沙沙声,和一个低沉耐心的声音,在教导着最简单的笔画。
那一刻,长久的沉默和恐惧筑起的高墙,仿佛被这笨拙的笔画,悄然凿开了一道缝隙。光,透了进来。
***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鹰嘴崖的水源,如同黑夜中点燃的火炬,暂时驱散了陈家村的饥渴,却也引来了黑暗中贪婪的目光。1951年的夏天,比往年更加酷热难当,持续的高温炙烤着大地,好不容易返青的庄稼再次蔫头耷脑。更糟糕的是,一场席卷数省的、建国初期最严重的旱灾和随之而来的蝗灾,终于如同无情的巨浪,拍打到了这个位于山坳里的偏僻村落。
先是县里、公社的救济粮指标一减再减,杯水车薪。接着,从山外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坏:哪里哪里颗粒无收,哪里哪里开始饿死人了,哪里哪里出现了抢粮的暴民…恐慌,比干旱更迅速地抽干了村民们脸上刚刚恢复的一点点血色。
陈家村的粮仓,那几间低矮的土坯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空瘪下去。分到每家每户的口粮,从一天两顿稀粥,变成了一天一顿,再变成了一天一碗能照见人影的糊糊。野菜、树皮、观音土…所有能塞进肚子的东西都被搜刮殆尽。饥饿像无形的幽灵,在村子上空盘旋,啃噬着人们的理智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