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罡的“特别关照”如同悬顶之剑,韩枭久久都没缓过来。
空气粘稠如铅汞,每一次挥拳都像在撕扯灌满岩浆的筋肉。
负重疾奔百圈,脚下合金地面在韩枭踏过的瞬间留下浅浅的、带着高温湿痕的脚印,又在夜风里迅速干涸,如同无声的嘲讽。
演武场边缘的阴影里,雷罡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从未离开过韩枭。
他看到了韩枭在极限惩罚下依旧保持的、近乎非人的精准控制力。
看到了那远超莽牛劲巅峰的筋骨爆发力,更捕捉到了那极力压制却依旧在气血奔涌间隙泄露出的、一丝丝冰寒刺骨的死寂之意。
一日折磨结束,韩枭拖着仿佛被拆解重装过的身躯,沉默地汇入前往食堂的人流。
他脖颈上那条洛天心所赠的“斩渊”风巾,此刻己不复内敛深邃的乌青。
它被一种浓稠得化不开的暗红色浸透、凝固,边缘卷曲发硬,散发出铁锈与陈旧血腥混合的、难以言喻的气息。
这抹刺眼的暗红,在韩枭苍白得过分的皮肤映衬下,如同一道撕裂优雅的狰狞伤疤,无声诉说着他不曾言说的“试炼”。
“幽烛食府”依旧光怪陆离。
巨大的水晶树结构散发着幽蓝或淡绿的光晕,藤蔓编织的茧屋和叶盘平台影影绰绰。
食物的奇异香气混合着汗味、煞气,形成天驱学院特有的、充满压迫感的烟火气。
韩枭独自一人,端着一份最为基础寡淡的“地脉根须烩”和一碗“清泉水”,选了个角落、光线最为黯淡的藤编叶盘。
他需要伪装,更需要观察与思考。
雷罡的针对是明枪,洛天心系在风巾上的“星元寒印”是暗线,无数次校外与猎鬼老手的诡谲交锋更让他嗅到了凶险。
他必须低调,如同阴影中的猎手,耐心等待、积蓄力量。
他默默进食,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一口都像在完成某种必要的程序,眼神低垂。
将所有的锋芒与厉鬼的贪婪都藏在那条染血的“斩渊”风巾之下,只留下一个疲惫、沉默、甚至有些呆板的体修新生形象。
就在他放下最后一勺寡淡无味的根须烩,准备端起水碗时——
“哟!这位同学,拼个桌?”
一个清亮、带着点自来熟痞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伴随着一股灼热、如同刚刚熄灭的炉火般的热浪,猛地侵入韩枭周围那片刻意营造的“宁静”。
韩枭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但感知己经如同无形的蛛网张开,锁定了对面。
来人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动作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略显夸张的随意。
他穿着一身裁剪精良、面料隐隐流淌着暗金火纹的赤红色术法袍,却大大咧咧敞着领口,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
最扎眼的是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宽大的墨镜,镜片漆黑,反射着周围幽蓝的光晕,将他的上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根根竖起,像是不羁的火焰。
即使隔着墨镜,韩枭也能感觉到那镜片后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般好奇且锐利的目光。
他正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他,重点聚焦在他脖颈上那条刺眼的暗红风巾上。
正是术法分院的天才新生,姗姗来迟近一个月的孙家麒麟儿——孙常安。
孙常安自顾自地将手里端着的、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赤炎蛮牛肉排”和一大杯冒着灼热气泡、内部仿佛有岩浆流淌的“焚心酒酿”重重放在桌上,震得藤桌微微摇晃。
“嘶——呼!”
他夸张地吸了口气,像是被食堂里混杂的气味呛到,又像是感叹,墨镜后的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有些欠揍的笑容,露出一口白得晃眼的牙齿。
“这鬼地方,味儿比我家丹炉炸膛还冲!不过嘛,这肉排的火候……啧,马马虎虎,也就比我烤糊的强那么一丢丢。”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拿起刀叉,对着那块比他脸还大的肉排发起了进攻,动作又快又狠,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某个需要拆解的敌人。
油汁西溅,肉香混合着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强势地霸占了韩枭面前那片寡淡的空间。
韩枭依旧沉默,端起水碗喝了一口,眼神透过碗沿,冰冷地扫过孙常安。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磅礴、精纯、如同地火奔腾般的术法气息,远超普通新生,甚至隐隐压过一些高年级学员。
这是个麻烦,而且是个自以为很聪明、话很密的麻烦。
孙常安显然没打算让这顿饭在沉默中进行。
他咽下一大口肉,又灌了一大口酒酿,灼热的气息喷吐出来,墨镜转向韩枭,镜片上倒映出韩枭沉默的身影。
“嘿,哥们儿,体修分院的吧?看着就结实!我叫孙常安,术法分院新来的……嗯,虽然晚了点,但金子嘛,埋多久都会发光不是?”
他语调轻快,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我看你一个人在这吃草,怪没意思的。怎么称呼?”
韩枭放下水碗,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终于抬起眼,枯寂如寒潭的眸子没有任何波澜地看着孙常安那张被墨镜遮了大半的脸。
“韩枭。”
声音低沉沙哑,如同两块粗粝的岩石摩擦。
“韩枭?好名字!听着就像能把人吃定了似的!”
孙常安一拍桌子,震得韩枭的水碗都晃了晃。
韩枭:?
“我就喜欢你这股劲儿!沉默是金,人狠话不多!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料子!”
他语气热情得像是认识了八辈子的兄弟,墨镜后的视线再次精准地落在韩枭的风巾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促狭的笑意?
“哎,我说哥们啊,”
孙常安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分享八卦的兴奋。
“你脖子上这条……呃,挺别致的‘围脖’?看着有点眼熟啊。”
韩枭的手指在粗糙的藤桌边缘微微收紧。
这条染血的风巾,是他身份的伪装,是洛天心的橄榄枝,也是他数次杀戮的见证。
它不该引人注目。
“捡的。”
韩枭的声音更冷了,如同极地寒风刮过。
“捡的?!”
孙常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八度,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夸张。
“嚯!兄弟你这运气可以啊!在哪儿捡的?垃圾处理通道还是异兽排泄区?改天我也去碰碰运气!”
“这颜色,这质感,啧,暗红色,多深沉,多内敛!还带着一股……呃,历史的厚重感?”
他凑近了些,鼻子夸张地嗅了嗅,随即夸张地皱起眉头:“嘶…好像是铁锈味儿混了点…隔夜饭馊了的味儿?”
韩枭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厉鬼的杀意在心底无声咆哮,又被冰冷的理智强行压下。
这个聒噪的家伙,他的感知似乎被那副墨镜扭曲了,重点完全跑偏。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神经病吗?!
“挡风。”
韩枭惜字如金,试图终结这个话题。
“挡风?”
孙常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墨镜后的眼睛瞪得溜圆:
“哥们儿你逗我呢?天驱学院食堂有风?还是你体修练功走岔了气,需要防风?”
他笑得前仰后合,引来周围几道不满的目光。
“不过嘛……”
他笑声一收,又变得神神秘秘,压低声音,用叉子指了指风巾。
“我是说,这款式,这颜色……你不觉得跟一个人特别搭吗?”
韩枭的心猛地一沉。
洛天心?
他知道了什么?
“谁?”
韩枭的声音如同绷紧的弓弦。
“还能有谁?”
孙常安一脸“你懂的”表情,墨镜微微下滑,露出一双明亮、促狭又带着点英气的眼睛,飞快地朝食堂另一个方向瞟了一眼。
“就那边,术法分院那个,黑长首,走路带冰渣,眼神能冻死人的那位——洛家的小天心啊!”
韩枭的目光顺着孙常安的暗示,不动声色地扫去。
只见在食堂较为明亮的一处巨大“叶片平台”上,洛天心正独自一人安静用餐。
她依旧是一身柔蓝色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胜雪。黑色的长发如瀑垂落,几缕发丝轻柔地拂过线条优美的下颌。
她动作优雅,慢条斯理地用银质小勺舀着面前一碗冰晶般剔透的“雪崖松茸汤”,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周围喧嚣的环境似乎自动为她让开了一圈无形的领域,无人敢靠近打扰。
她的气场清冷孤高,与整个食堂的烟火气格格不入,仿佛一朵开在熔岩边缘的冰晶幽兰。
孙常安凑得更近了,墨镜几乎要碰到韩枭的鼻尖,灼热的酒气喷在他脸上:
“看见没?洛家小圣女!她平常身上那股味儿,清冷得像月光下雪松林里的风,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
“但很多人就喜欢这种感觉!”
他挑眉做出了个“你懂我意思吧”的眼神,用纤长的手指隔空点了点韩枭脖子上的风巾。
“跟你这条沾了……呃,历史尘埃的‘围脖’,莫名有一种‘破碎美学’的般配感!一个高冷如冰,一个沧桑带血……绝配啊哥们儿。”
“洛家那丫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送你的定情信物?”
韩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