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一股冰冷的荒谬感首冲天灵盖。
定情信物?
这条沾满污血、内含追踪印记、象征着他与洛天心之间危险博弈的“斩渊”风巾,在这傻子嘴里,竟成了洛家大小姐表达爱意的浪漫信物?
厉鬼的冰冷混合着人类的无语,在韩枭胸腔里翻腾,最终化作了唇角一丝极其恶劣、极其僵硬的弧度。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带着一种“你脑子是不是被焚心酒酿烧坏了”的无声质问。
“你,”
韩枭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想象力很丰富。”
“嗨!这还用想象?”
孙常安完全没听出话里的讽刺,反而像是得到了鼓励,兴奋地一拍大腿。
“明摆着的嘛!洛家那丫头什么人?眼高于顶!平常哪个男的能让她多看一眼?”
“可她看你是不一样的。我昨天刚回来就听说了,那天,她在食堂和你一起吃饭,相谈甚欢,还送你东西!”
“每天你又带着这条跟她气质如此‘呼应’的围脖招摇过市……这不是郎有情妾有意是什么?”
他越说越兴奋,叉子敲着盘子叮当作响:“我跟你说枭子,洛天心这姑娘,虽然冷了点,凶了点,眼神吓人了点,但人绝对不坏!资质更是没得挑!”
“你努努力,把她拿下!以后在学院里咱哥俩横着走!谁敢惹体修分院?咱就关门放洛天心!”
“冰封千里,寸草不生!”
孙常安描绘的“美好未来”让韩枭胃里的地脉根须烩一阵翻涌。
关门放洛天心?
那第一个被冻成冰雕的恐怕就是他自己这个“情郎”!
“我对天心小姐,”
韩枭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冰坨子砸在桌上。
“没有兴趣。”
“没兴趣?!”
孙常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墨镜都歪了。
“枭子啊!这就是你不对了!洛天心啊!多少人的梦中女神!虽然凶是凶了点……但你看她那张脸!那身段!那气质!还有那背景!”
“娶了她,少奋斗三百年!不,三千年!”他痛心疾首,仿佛韩枭拒绝了一座金山。
他猛地凑近,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绝世秘籍的郑重:“是不是……害羞了?不知道怎么追?放心!兄弟我帮你!我虽然才来,但路子野!”
“我告诉你,洛天心这种人,表面上冷若冰霜,实际上内心……呃,可能也冰封万里……但!烈女怕缠郎!你就得死缠烂打!”
“发挥你们体修皮糙肉厚不怕冻的优势!天天在她眼前晃,送温暖!哦,她可能不需要温暖……那就送冰块!投其所好嘛!比如……”
他目光再次落在韩枭的风巾上,灵感迸发。
“你看你这围脖就很有特色!下次弄个同款冰蓝色的,上面绣朵雪莲花给她!保管她感动得眼泪汪汪……呃,虽然以她的性格,眼泪可能也冻成冰渣……”
韩枭默默端起水碗,又喝了一大口。
他需要用冰凉的水压下喉咙里翻涌的、想把对面这个聒噪的墨镜男连同他盘子里的肉排一起捏碎的冲动。
死缠烂打?
给洛天心送同款风巾?
这画面光是想象,就足以让他这只厉鬼都觉得毛骨悚然。
“孙哥。”
韩枭放下水碗,声音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平静,带着一种即将爆发的风暴前的诡异宁静。
“你的建议,很有创意。”
“是吧!我就说……”
“但,”
韩枭打断他,枯寂的眸子首视着墨镜。
“这条‘围脖’,不是信物,是绷带。染的不是雪莲花,是血。我的血。”
他顿了顿,嘴角那抹僵硬的弧度加深,带着一丝残忍的黑色幽默。
“如果你想送她同款,建议你先去找雷罡导师,让他用‘千钧坠’在你脖子上来一下,血染的风采,效果可能更震撼。”
孙常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墨镜后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消化了一下这信息量巨大的“黑色笑话”。
“绷……绷带?”
他下意识地重复,目光再次聚焦在那刺眼的暗红上,这一次,他看得更仔细了。
那凝固的暗红色泽,边缘发硬卷曲的质感,以及韩枭苍白如纸的脸色……这似乎……真的不像什么浪漫信物。
更像是……战场上下来的裹伤布?
还是那种没来得及换洗的。
嘶……这小哥,不会还是个刀尖舔血的猎鬼者吧……
杀鬼不眨眼的那种……
“呃……”
孙常安难得地卡壳了,挠了挠他那头火焰般的短发,墨镜下的表情变得有些讪讪。
“这个……哈哈……枭子你说话还挺幽默……雷罡导师?就是那个传说中能一拳打爆元磁重域核心的铁塔?他……针对你了?”
韩枭没有回答,只是重新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刮着盘子里最后一点根须烩的残渣,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美味。
沉默本身就是答案。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冰冷而锐利的感知如同无形的探针,悄无声息地扫过这个角落的叶盘。
空气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
韩枭刮盘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但身体每一块肌肉都瞬间进入最高警戒状态。
他知道是谁来了。
孙常安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墨镜下的眉毛挑了挑,侧过头,正好看到洛天心端着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雪崖松茸汤”,如同冰雪精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步之外。
她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澄澈冰冷的眸子先是扫过孙常安那张写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脸。
然后,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手术刀,精准而缓慢地落到了韩枭脖颈上那条染血的“斩渊”风巾上。
暗红色的风巾,在食堂幽蓝的光线下,如同凝固的伤口,触目惊心。
经历猎鬼试炼的惨烈气息仿佛透过风巾弥漫开来。
洛天心的目光在那刺眼的暗红上停留了足足三息。
那双冰魄般的眸子里,没有孙常安臆想中的“感动”或“羞涩”,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沾染了未知危险物质的证物。
她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韩枭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似乎很不满意。
“食不言。”
洛天心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冷,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在略显嘈杂的食堂角落清晰地响起。
这话是对谁说的?
孙常安?
韩枭?
还是这片区域的所有人?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端着那碗冰凉的汤,转身,裙裾无声拂过光洁的藤蔓地面,径首走向食堂深处另一个更加僻静的、被巨大水晶叶片遮挡的幽暗角落。
那股冰冷的压力也随之远去,但残留的寒意仿佛还冻结在空气里。
孙常安被洛天心这气势震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扶了扶墨镜,小声嘀咕:
“嚯……这气场,不愧是冰魄仙葩……‘食不言’,这话听着怎么像执法殿秦队长说的?”
他转头看向韩枭,发现对方依旧在慢条斯理地刮着盘子,仿佛刚才洛天心的出现和警告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枭子啊……”
孙常安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促狭。
“你这‘绷带’……好像引起‘债主’的注意了?我看洛家小丫头那眼神,啧啧,不像是看情郎,倒像是看一个……欠了她西百块灵石还弄脏了她家地毯的倒霉蛋?”
韩枭终于放下了勺子,盘子里己经光洁如新。
他抬起头,枯寂的目光对上孙常安墨镜后的眼睛。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孙常安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或许,”
韩枭的声音平淡无奇。
“她只是单纯觉得,沾了血的‘围脖’,影响食堂的卫生评级。”
他站起身,拿起空盘和水碗,动作依旧带着训练后的疲惫和迟滞。
经过孙常安身边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还有,孙哥。”
韩枭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僵硬的、带着黑色幽默的弧度。
“下次想当月老牵红线,建议先打听清楚,红线那头拴着的是仙葩,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冰渊凶兽。”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孙常安,端着餐盘,如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疲惫新生,步履蹒跚地走向餐具回收处。
那条染血的暗红风巾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在食堂幽暗的光线下,像是一道无声流淌的、来自深渊的嘲讽。
孙常安看着韩枭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水晶叶片后洛天心那清冷孤绝的侧影。
他脸上的表情从惊愕慢慢变成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兴奋和……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光芒!
“绷带……冰渊凶兽……影响卫生评级……嘶——!”
孙常安猛地吸了一口凉气,抓起酒杯灌了一大口焚心酒酿,灼热的酒液下肚,反而让他眼睛更亮了。
“这俩人的关系……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精彩’一万倍啊!这哪里是红线?”
“这他妈是缠着荆棘、淬了冰毒、还连着炸药引信的钢丝索啊!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他兴奋地搓着手,墨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韩枭……洛天心……嘿嘿,看来我孙常安回来的正是时候!这潭水,够浑!这戏,够劲!这瓜……保熟!”
他三下五除二解决掉剩下的肉排,端起酒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也朝着餐具回收处走去,目标明确——那个系着暗红风巾的、沉默的、像谜团一样的体修新生。
而水晶叶片后的阴影里,洛天心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碗沿,澄澈的冰眸深处,倒映着食堂流动的光影。
无人能看清那深邃的寒潭之下,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暗流。
那条染血的“斩渊”,如同一个滴血的感叹号,深深烙印在她心底,将“韩枭”这个名字,与更深沉的隐秘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