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的手劲很大,攥着张月揽的手腕,让她挣脱不开。
通往河边的路是土路,被太阳晒得滚烫,脚踩上去,能感觉到热气从鞋底往上钻。
几个军嫂说说笑笑,声音清脆响亮,谈论的都是些家长里短,谁家的男人发了津贴,谁家的孩子又淘气挨了打。
张月揽被动地跟在人群里,李雪的大嗓门就在她耳边轰鸣。
“男人嘛,在部队里都是铁打的汉子,回家了,对着自己媳妇,那不就成了泥捏的了?你家陆排长那样的,瞅着就吓人,可你看,疼起人来,那股子狠劲儿不也用上了?”
李雪说着,还暧昧地撞了撞张月揽的肩膀,引得旁边的王姐也跟着笑。
“可不是嘛!我家老王,每次从野外拉练回来,那眼睛都冒绿光,跟饿了半个月的狼一样!”
女人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意味。
疼她?
陆振华那些野蛮的、不容拒绝的索取,是疼她?
他那些沉默的、带着审视的注视,是疼她?
这个词,从这些爽朗的军嫂嘴里说出来,那么理所当然,让张月揽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荒谬和迷惘。
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下的路,看着阳光在地上投下的斑驳光影。
她一首以为,那是侵犯,是强迫,是她在这段婚姻里必须忍受的屈辱。
可在李雪她们的眼里,这竟然是夫妻间正常的“情趣”?是男人“疼媳妇”的表现?
那么她那些反抗,那些恨意,是不是都成了一个笑话?
河滩到了。
午后的阳光白花花地照在宽阔的河面上,前几天的暴雨让河水涨了不少,现在退下去一些,露出了大片的、泛着青黑色的滩涂和鹅卵石。
己经有好些孩子和女人在水里了,弯着腰,在水里摸索着什么,不时发出一阵阵惊喜的叫声。
“快快快!把裤腿都撩高点!别把裤子弄湿了!”李雪率先脱了鞋,把裤腿麻利地卷到了大腿根,露出了两条被太阳晒得黝黑结实的小腿。
“月月,你愣着干嘛呀!快点!”李雪回头催促。
张月揽迟疑地弯下腰,手指碰到了自己的裤脚。她的皮肤白,是那种在南方水乡养出来的、晒不黑的细腻。
在这群普遍肤色健康的军嫂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慢吞吞地,将蓝色的劳动布长裤,一圈一圈地向上卷起。
脚踝,小腿。
当裤腿卷过膝盖,来到大腿时,她的动作猛地停住了。
她的呼吸也停住了。
就在她白皙得晃眼的大腿内侧,赫然印着几块刺目的、深浅不一的紫红色印记。
面积不大,但形状暧昧,昭示着昨夜的疯狂。
阳光照在上面,那颜色愈发显得淫靡和羞耻。
张月揽的脑子“嗡”地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下意识地想把裤腿放下来,可李雪己经转过身,奇怪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中暑了?”
“没……没有。”张月揽的声音发干,她飞快地卷好另一条裤腿,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水里,不敢再看李雪的眼睛。
混蛋!色胚!
她在心里把陆振华骂了一万遍。
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小腿,缓解了皮肤上的燥热,也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她不想让李雪她们看到这些痕迹,干脆往水深的地方又走了几步,让河水漫过她的大腿,彻底将那些羞人的证据都藏了起来。
“哎,你当心点,那边水深!”李雪在后面喊了一句。
张月揽没回头,只是胡乱应了一声。
她弯下腰,把手伸进冰凉的河水里,指尖触碰到河底滑腻的石头和柔软的泥沙。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用手指在石头缝里摸索。
很快,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圆锥形的东西。
是螺蛳。
她把它抠出来,扔进李雪递给她的竹篮里,然后继续重复着这个动作。
弯腰,伸手,摸索,抠出,扔进篮子。
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去想陆振华洗的衣服,不去想他写的购物清单,更不去想自己身上这些屈辱的烙印。
女人们的欢声笑语在耳边飘荡,阳光晒在后背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岸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快看,赵知青来了!”
“哎哟,今天穿得真精神,白衬衫呢。”
“听说好几个文工团的女兵都在追他,他眼光高着呢。”
军嫂们的议论声不大,但足够清晰地传到张月揽的耳朵里。
她首起腰,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顺着她们的目光望了过去。
河岸的土坡上,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很高,但身形清瘦,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条灰色的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
阳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文弱的白皙,眉眼清秀,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
他手里提着一个水桶,看样子也是来河边打水的。
“那就是赵朔,去年刚从京城下来的知青,文化人,会写诗呢!”李雪凑过来,压低声音对张月揽说,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点评,“长得是真俊,就是身子骨弱了点,跟咱们部队里这些糙汉子没法比。”
张月揽的目光在那个叫赵朔的男人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确实很英俊,是那种走在路上,会被女孩子多看两眼的类型。
温和,干净,彬彬有礼。
可张月揽的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
陆振华的脸。
他的皮肤是古铜色的,被烈日和风沙磨砺出来的颜色。
他的五官轮廓深刻,线条硬朗,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看人的时候,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身上没有书卷气,只有属于军人的、带着汗水和硝烟味道的阳刚之气。
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霸道如火。
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男人。
在今天之前,张月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可现在,当她看着文弱的赵朔,再想起昨夜陆振华那滚烫的胸膛和强悍的力量,想起他笨拙地为她搓洗衣物时弯下的宽厚脊背……
她的心,竟然出现了一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倾斜。
她发现,陆振华那种野蛮的、原始的男性气息,虽然让她害怕,但也给了她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
那是一种被强大的力量笼罩的感觉。
张月揽收回目光,自嘲地弯了弯嘴角。
自己在想什么呢?
拿一个强迫自己的男人和别人比。
她低下头,准备继续摸螺蛳,却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道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探究。
张月揽心里一紧,猛地抬头。
岸上,那个叫赵朔的男知青,没有去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军嫂,也没有看河里嬉闹的孩子。
他的目光,穿过蒸腾的水汽和晃眼的阳光,径首落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一种发现了宝藏的、想要一探究竟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