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阳光己经不那么柔和,带着午间的热度,穿过玻璃,在地面上投下一块明晃晃的光斑。
张月揽是被渴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的干涸,然后是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出来的酸软和乏力。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陆振华己经走了。
她撑着手臂,慢慢坐起来。
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光洁的肩膀和锁骨上星星点点的暗红印记。
那些印记,像滚烫的烙铁,将昨晚那些失控的、羞耻的画面,一遍遍在她眼前重映。
她记起来了。
她记得自己被李雪和王姐她们灌了好几杯烈酒,记得自己头重脚轻地走回屋子,然后一头撞进了陆振华的怀里。
酒精烧掉了她所有的伪装和胆怯。
她记得自己仰着头,看着他在台灯下那张轮廓分明的脸,鬼使神差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那句软糯得让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请求,从她嘴里吐了出来。
“陆振华……我难受……你……你帮我洗澡,好不好?”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没有回答。
张月揽的记忆里,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墨色风暴。
然后,他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天旋地转。
她被他抱进了那道布帘后面。
狭小的空间里,很快弥漫起温热的水汽。
他把她放在唯一的凳子上,动手解开她被汗水浸湿的衣服。
他的动作不温柔,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强硬,但没有弄疼她。
温热的水从头顶淋下,驱散了部分酒意,也让她愈发清醒地感知到他的存在。
他站在她身后,拿着一块沾了皂角的布巾,擦拭着她的后背。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常年训练留下的厚茧,每一次划过她的皮肤,都带起一阵细密的战栗。
那不是一次带着的沐浴。
他的动作很规矩,甚至有些笨拙,只是在履行一个任务。
可那种极致的亲密,一个男人为她清洗身体这件事本身,就让张月揽的头皮阵阵发麻。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滚烫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隔着一层湿漉漉的空气,传递着惊人的热度。
她甚至能听见他喉结滚动的声音,和他压抑着的、粗重的呼吸。
洗完澡,他用一张干净的旧床单将她裹住,再次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
事情本该到此为止。
可她没有。
醉意之下,那个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温暖和依靠的灵魂冒了出来。
她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后面的事情,便彻底失控。
他低哑的喘息,他一遍遍在她耳边叫着她名字的声音。
“张月揽……张月揽……”
张月揽猛地用手捂住脸,脸颊烧得厉害。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明明是想和他离婚,想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远的。
可她昨晚的行为,和主动投怀送抱的有什么区别?
胃里一阵翻滚,饥饿感提醒着她己经错过了早饭。
她扶着墙,双腿发软地站起来,一步步挪到灶台边。
她揭开锅盖。
锅里,是温热的白粥,上面还卧着一个完整的荷包蛋,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切好的咸菜丝。
张月揽的动作停住了。
她盯着那碗粥,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那个昨夜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印记的男人,在天没亮的时候,就己经为她准备好了食物。
她端起碗,一口一口,机械地把粥喝了下去,胃里暖和起来,身体也有了些力气。
吃完饭,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的脑子停下来。
洗衣服。
她把换下来的脏衣服,连同床上一片狼藉的床单,都收进盆里。
盆很沉,她抱着它,脚步虚浮地走到院子里。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院子中央的晾衣绳上,己经挂满了洗干净的衣物。
陆振华那身带着泥点的军绿色训练服,她昨天穿的的确良衬衫,还有她昨天换下来的、带着蕾丝花边的贴身小衣。
阳光下,那些衣物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张月揽抱着盆,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把所有的衣服都洗了。
包括她的。
在这个男人普遍认为洗衣做饭是女人天职的年代,这个在外面说一不二、铁血冷硬的男人,在和她度过那样一个混乱的夜晚后,在清晨,弯着腰,用他那双拿枪的大手,为她搓洗了那些女儿家的私密衣物。
这个认知,比昨晚的亲密,更让她感到震撼和无措。
她抱着盆,默默地转身回了屋,把盆放在地上,失魂落魄地走到书桌前坐下。
这是他的位置,椅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
离婚两个字,第一次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里放着一个笔记本。
是昨天他看过的那个。
笔记本旁边,有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应该是从本子里掉出来的。
张月揽盯着那张纸条,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它捡了起来。
上面是陆振华的字,和他的人一样,笔锋锐利,力道很重。
是一张购物清单。
面粉,十斤。
菜油,一瓶。
盐,两包。
……
都是些日常用品。
张月揽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可当她的视线移到清单的末尾时,她的呼吸,猛地停住了。
清单的最后,单独列着两样东西。
字迹写得有些犹豫,比前面的字轻了一些。
红糖。
暖水袋。
张月揽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几个字。
她的癸水,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了。
她自己都忙忘了,可他竟然记着。
他不仅记着,还打算去供销社,一个大男人,去买这些东西。
一股巨大的、无法言说的酸楚和震动,猛地冲上她的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视线变得模糊。
这个男人,这个她又怕又恨的男人,正在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默而笨拙的方式,试图对她好。
她手里的那张纸条,变得有千斤重。
她正发着呆,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大嗓门。
“月月!月月!在家没?”
是李雪。
张月揽回过神,刚想关门,李雪己经一阵风地冲了进来,一把拉住她的手。
“哎呀,可算逮着你了!走走走,今天天气好,河水都退下去了不少,咱们去河边摸螺蛳,晚上给你露一手,做个辣炒螺蛳,保准你下三碗饭!”
李雪的热情像是太阳,晒得张月揽有些睁不开眼。
她本能地想拒绝,可李雪根本不给她机会,拉着她就往外走。
“快点快点,去晚了好的位置都被人占了!”
走到门口,李雪忽然停下脚步,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张月揽的脖子,然后“嘶”了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
她凑近了,指着张月揽的锁骨上方,眼睛瞪得溜圆,声音也拔高了八度。
“哎哟我的天!月月!你这脖子……”
张月揽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伸手去捂。
那里有一片皮肤,早上她照镜子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红色的、怎么都揉不掉的印记。
李雪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哎哟,我不行了……陆排长这是……这是属狗的吧!也太猛了!”
她的笑声又响又亮,毫不遮掩,引得隔壁窗户后探出两个脑袋,都好奇地往这边看。
张月揽的脸,“轰”的一下,血色褪尽,又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被人当众揭开隐私的、火辣辣的难堪和羞愤。
她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衣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别胡说!”她的声音发着抖,又细又弱,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我胡说什么了!”李雪好不容易止住笑,还在喘着气,她挤眉弄眼地拍了拍张月揽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夫妻之间,这叫情趣!说明你家陆排长疼你!你看他平时那副阎王脸,人狠话不多的,疼起自己媳妇来,那也是下狠劲儿的!”
“你别看咱们院里这些姐妹,哪个男人回家不是这样?在部队里一个个都是硬汉,回家关上门,还不是绕着媳妇转。男人嘛,尤其是在部队里憋久了的,都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