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达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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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向霉菌要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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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未寄达的黎明
作者:
听ss
本章字数:
5502
更新时间:
2025-07-06

仓库深处,一个用厚重油毡布勉强隔出的角落,成了他们向死神宣战的秘密实验室。这里远离了伤患的呻吟,却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草药苦涩和消毒水残留的气息。空间狭小而简陋,一张摇摇晃晃的旧木桌,几排从济生堂搬来的粗糙木架,上面杂乱地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有从仁济医院抢救出来的少量玻璃培养皿、试管、酒精灯,更多的是林疏月找来的粗陶碗、瓦罐、竹簸箕。

一盏光线昏黄的汽灯悬挂在头顶,投下晃动的影子。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顾清和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用蜡密封的玻璃小瓶中,用自制的铂金丝(实际是找银匠熔了一段银丝)挑取出一丁点灰绿色的粉末。那是他费尽周折,通过一位冒险留在上海的、交情匪浅的英国生物学家朋友,从公共租界一所大学被炸毁的实验室废墟里,奇迹般找到的仅存的一点青霉菌原始菌种。这点粉末,承载着他们所有的希望,也承载着难以想象的风险。

“这就是……青霉菌?”林疏月凑得很近,屏住呼吸,清亮的眼眸紧紧盯着那点毫不起眼的灰绿。在她的认知里,霉菌是导致食物腐败、衣物生斑的“秽物”,与救命的良药八竿子打不着。

“对。”顾清和的声音低沉而专注,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他将那点菌种小心翼翼地接种到一个底部铺着薄薄一层煮熟玉米浆(这是能找到的最廉价易得的培养基)的粗陶碗里。陶碗被放在一个小小的、用砖头临时垒砌的“恒温箱”上——下面是一个用最小火苗煨着的炭盆,试图维持一个相对稳定的温度。“它分泌的东西,可能就是我们需要的‘盘尼西林’。”他盖上另一个倒扣的粗陶碗作为盖子,眼神凝重,“但这只是第一步。要让它们生长、繁殖、分泌足够多的有效成分……极其困难。温度、湿度、营养、无菌环境……缺一不可。”他环顾着这简陋到极致的“实验室”,苦笑着摇头,“而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

林疏月看着那个其貌不扬的陶碗,仿佛看着一个沉睡的、蕴藏着无限可能却又无比脆弱的生命。她用力地点点头:“需要什么,我去找!没有无菌室,我们就用蒸!用煮!用石灰水反复擦!没有恒温,我们就轮流守着这炭盆!寸步不离!”

从那天起,这个狭小的角落就成了两人除了救治伤患外,倾注了所有心血的“战场”。

顾清和负责最核心的菌种培养和提取试验。他凭借着在英国实验室的记忆,用能找到的一切替代品:用竹筒代替试管,用细纱布代替滤纸,用瓦罐蒸馏提取代替真空浓缩……每一个步骤都充满了未知和失败的风险。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紧贴在宽阔的背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他常常在汽灯下一坐就是半夜,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紧盯着那些似乎毫无变化的培养皿(粗陶碗),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失败是家常便饭。菌种不生长,或者长出来的是无用的杂菌;好不容易提取出一点点浑浊的液体,涂在伤兵的感染创面上,却毫无效果……每一次失败都像一盆冷水,浇在心头。

林疏月则成了最坚定的后勤保障和“土法”实验助手。她带着阿旺等几个机灵的学徒,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和制备“培养基”。玉米浆是最主要的,但封锁下粮食极其珍贵。她发动能下床的轻伤员和难民妇女,去废墟里寻找一切可用的、含淀粉的东西——发了霉的土豆、地瓜,甚至树皮磨成的粉!这些东西需要清洗、蒸煮、研磨,工作量巨大。她挽着袖子,露出的半截小臂上沾满了泥污和植物的汁液,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蹲在炉灶旁,像熬药一样精心熬煮着这些奇特的“培养基”,严格过滤掉杂质。

为了创造相对“无菌”的环境,她几乎把济生堂消毒药材的土法用到了极致。实验室角落堆满了蒸煮过的纱布、用石灰水反复浸泡刷洗的瓦罐。她甚至找来硫磺,在角落里点燃熏蒸。呛人的硫磺味混合着草药和霉味,构成了这个角落独特的气息。每一次顾清和需要操作,她都提前将简陋的工具蒸煮消毒,然后守在门口,像最忠诚的卫士,严禁任何人靠近带进尘埃。

一天深夜,顾清和又一次在显微镜(这是实验室唯一一件像样的仪器,用几袋珍贵的面粉从黑市商人手里换来的)下失望地抬起头。连续七天的培养,菌落生长极其缓慢,提取液依旧无效。疲惫和挫败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烦躁地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那些瓶瓶罐罐一阵乱响。

“废物!还是不行!”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自我厌弃。

“清和。”林疏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而温和。她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散发着清苦气味的药汤走过来,“喝点这个,安神去燥的。你太累了。”

顾清和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挫败:“疏月,我们是不是太天真了?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也许……也许这根本就是一条死路!我们是在浪费时间!浪费本可以救其他人的精力!” 连日来的压力让他几乎崩溃。

林疏月没有立刻反驳。她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走到那个放在炭盆上保温的陶碗旁。她掀开倒扣的盖子,仔细地观察着里面那层薄薄的、灰绿色的菌苔。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异常专注而柔和。她伸出手指,没有去碰触菌苔,只是虚悬在上面,感受着那微弱的、代表生命的气息。

“你看,”她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它还在长。虽然慢,但它没有死。”她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顾清和,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万事开头难。老祖宗尝百草,难道第一次就找到了灵芝仙草?失败怕什么?我们还有时间,还有这点菌种,还有……彼此。”

她走到他身边,没有去碰他紧握的拳头,只是拿起桌上一个记录失败数据的、边缘卷起的小本子,翻到空白页,拿起一支铅笔,塞进他手里。

“来,把这次为什么失败,哪里出了问题,都记下来。”她的声音温柔却不容置疑,“失败一次,我们就离成功近一步。记下来,下次我们就能避开这个坑。只要路是对的,哪怕爬,我们也能爬到终点。”

顾清和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铅笔,又抬眼看向林疏月。她清亮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怀疑和动摇,只有全然的信任和鼓励。那目光像一泓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焦躁的火焰。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混合着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更深沉的情感。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铅笔,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烦躁和自我怀疑,在她沉静而充满力量的目光中,渐渐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加坚韧的决心。他低下头,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记录下这次失败的每一个细节。

林疏月静静地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拿起一件顾清和换下的、沾着药渍和汗渍的衬衫,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缝补着磨破的袖口。针线在她灵巧的手指间穿梭,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她不时抬眼看看伏案记录的顾清和,再看看炭盆上那个安静孕育着希望的陶碗,清秀的脸上带着一种宁静而满足的神情。

狭小的空间里,昏黄的灯光摇曳。失败的阴影尚未散去,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相互支撑的力量,却在这简陋的实验室里悄然流淌,比任何昂贵的仪器都更能抵御绝望的侵袭。一个记录,一个缝补,在硫磺与霉味交织的空气里,构成了一幅在绝境中相互依偎、共同守望希望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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