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达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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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孤岛断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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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未寄达的黎明
作者:
听ss
本章字数:
7094
更新时间:
2025-07-06

战火如同贪婪的巨兽,持续地啃噬着上海滩。时间在轰炸的间隙和伤痛的呻吟中艰难地爬行,转眼己到了深秋。大华纱厂仓库临时医院,这座在废墟上艰难挺立的孤岛,也迎来了最严峻的考验——封锁。

日寇的铁蹄日益收紧了对上海的控制,像一条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租界这“孤岛”的咽喉。水陆交通被严密控制,重要的物资通道几乎全部断绝。首当其冲的,便是维系着无数生命的药品。

仓库里,那种浓烈而苦涩的草药气味依旧弥漫,但属于西药的、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却越来越稀薄。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磺胺粉、绷带、麻醉剂、甚至连最基础的碘酒和酒精,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顾清和带领的西医处置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顾医生!三号手术台那个腿伤感染的,高烧不退,创面脓液培养显示是溶血性链球菌感染!磺胺……磺胺粉彻底没了!”护士长拿着空了的药瓶,声音带着哭腔,脸上是深深的绝望。

顾清和正为一个腹部被弹片划开的伤兵缝合伤口,闻言,手中的持针器猛地一顿。他抬起头,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眼神锐利地扫过护士长手中的空瓶。伤兵在简陋的麻醉下痛苦地呻吟着。

“用盐水!高浓度盐水反复冲洗创面!尽量清创!”顾清和的声音嘶哑而果断,但那份果断下,是掩不住的沉重。盐水冲洗,效果微乎其微,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顾医生!止血钳不够用了!刚消毒完的那批,送去给林小姐那边处理草药器械污染了!”一个年轻的实习医生跑过来,急得满头大汗。

“去找!看看还有没有替换的!用布条!干净的布条加压捆扎!”顾清和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手下缝合的动作更快,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伤兵的皮肤上。

整个处置区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医护人员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每一次手术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用药都精打细算到近乎苛刻。看着那些本可以挽救的生命因为缺乏药品而一点点走向衰竭,那种无力感和痛苦,像毒蛇般啃噬着每个人的心。

顾清和结束缝合,剪断缝线,动作依旧精准,但指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摘下沾满血污的手套,疲惫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布满了血丝,目光投向仓库另一端。

中药区那边,炉火依旧在燃烧。林疏月的身影在蒸腾的药气中忙碌着。她的压力同样巨大。常用的几味主药——治疗外伤止血消炎的白芨、仙鹤草,清热解毒的金银花、连翘,也因封锁而日渐稀缺。她不得不绞尽脑汁,寻找替代品,或者将药效稍次的药材反复煎煮浓缩。

顾清和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草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涌入肺腑。他抬步,穿过满是伤患的草席区域,走向中药区。脚步有些沉重。

林疏月正蹲在一个小火炉旁,小心翼翼地翻动着陶罐里的药渣。火光映着她清瘦的侧脸,下巴尖了许多,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到是顾清和,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和深深的忧虑。

“又缺什么了?”她轻声问,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磺胺彻底没了。一个链球菌感染的士兵,恐怕……”顾清和的声音低沉下去,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看着她面前翻滚的药汤,眼中是深切的焦虑和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探询,“疏月,你这边……止血消炎的草药,还有多少?像白芨、仙鹤草、紫珠草这些?”

林疏月放下手中的竹夹,眉头紧锁,缓缓摇了摇头:“白芨和紫珠草,三天前就用完了。仙鹤草也只剩最后一点底子,留给最危重的几个内出血病人。”她站起身,指向旁边几个明显空了的药筐,语气沉重,“常用的几味主药,渠道全断了。现在只能用大蓟、小蓟、地榆这些替代,或者加重黄芩、黄连的份量,但效果……终究差了一筹。”

她顿了顿,看着顾清和布满血丝的眼睛,以及他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也攫住了她。她何尝不想变出那些救命的良药?她走到一排正在晾晒的簸箕前,拿起一片边缘有些焦黄的艾叶,声音低哑而艰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清和,没有药,再好的方子……也是空的。”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狠狠刺穿了顾清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他看着林疏月手中那片枯黄的艾叶,看着她因操劳和忧虑而愈发清减的身影,一股混合着愤怒、不甘和巨大挫败感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连日来积压的疲惫、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束手无策的痛苦、对封锁者刻骨的恨意……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砰!”他猛地一拳,狠狠砸在身旁支撑仓库屋顶的巨大、冰冷的铸铁柱子上!沉闷的巨响在弥漫着药香的区域骤然炸开,惊得附近的学徒和伤员都愕然抬头。

“混蛋!”顾清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如困兽,声音嘶哑而悲愤,“就因为没有药!因为没有该死的药!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看着他们烂掉!我们学的这些……这些本事……还有什么用!”他猛地指向处置区那边,指向那些在痛苦中呻吟的伤兵,“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颤抖,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那根冰冷的铁柱上,留下了一点刺目的暗红——是他指关节破裂渗出的血迹。

林疏月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了半步。她从未见过顾清和如此失控的模样。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带着西方绅士般疏离感的顾医生,此刻像一头受伤的猛兽,浑身散发着暴戾的痛楚和无助。她看着他砸在铁柱上、微微颤抖的、渗着血的手,看着他赤红眼中几乎要溢出的悲愤泪水,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了,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本能地冲上前,伸出自己那双同样布满伤痕和药渍的手,一把握住了顾清和那只刚刚砸向铁柱、骨节破裂、沾着血迹和铁锈的拳头!

她的手冰凉,却带着一种惊人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他那只因愤怒而颤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他。

“顾清和!”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穿透了他被绝望笼罩的心神,“看着我!”

顾清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聚焦在她脸上。

林疏月的脸颊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的星辰,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地说道:

“谁说没有药?谁说只能看着?西医的药用完了,我们还有老祖宗留下的方子!方子里的药用尽了,我们就自己去找!山里有草,地里有根!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要从石头缝里抠出救命的法子!”

她握着他拳头的手更加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传递着一种滚烫的信念:“只要我们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认输!不能认命!我们学医,不是为了在太平盛世锦上添花,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在别人都放弃的时候,从阎王手里抢人!你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吗?‘救一人,是一人’!”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周围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看着他们。

顾清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他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林疏月,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灼伤人的光芒,感受着她冰凉却充满力量的手紧紧包裹着自己受伤的拳头。那滚烫的信念和决绝的勇气,像一股汹涌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心中绝望的堤坝,点燃了深埋在灰烬下的余烬。

愤怒和绝望的潮水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韧的力量。他反手,同样用力地、紧紧地回握住了林疏月的手。两只同样布满伤痕、沾着药渍和血污的手,在冰冷的仓库空气中,在弥漫的草药苦涩气味里,紧紧地、生死与共地交握在一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虽然依旧沙哑,却己恢复了往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冷静:“你说得对,疏月。不能认输。”他的目光越过林疏月的肩膀,投向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伤患,投向那排燃烧的药炉,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决心,“没有药,我们就造药!西医的路走不通,我们就走一条中西医结合的新路!老祖宗能尝百草,我们为什么不能?”

一个石破天惊的念头,在他紧握着林疏月的手时,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前路!盘尼西林!那篇他在英国医学期刊上读到的、关于青霉菌分泌物具有强大抗菌作用的论文!当时只觉得是实验室里的新奇发现,远水解不了近渴。但此刻,在绝境之中,这却成了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疏月,”顾清和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眼神亮得惊人,“我记得一种东西!一种霉菌的分泌物,或许……或许能对抗细菌感染!盘尼西林!虽然还在试验阶段,极其困难……但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赌一把?”

林疏月迎着他燃烧着希望火焰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她握紧了他的手,斩钉截铁地回应,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赌!从阎王手里抢人,哪有不赌命的道理?”

昏黄的灯光下,两只紧握的手传递着滚烫的温度和孤注一掷的决心。仓库深处,伤患的呻吟声依旧,炉火上的药汤在陶罐里翻滚着,发出沉闷的咕嘟声,仿佛在为这对在绝境中携手开辟生路的伴侣,擂响前进的战鼓。一场在孤岛断药的绝境中,向死神发起的、史无前例的挑战,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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