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达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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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铁幕下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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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未寄达的黎明
作者:
听ss
本章字数:
5504
更新时间:
2025-06-21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北平城的上空没有一丝暖意,沉重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街面上行人稀少,店铺早早关了门,只有零星几声稀疏的爆竹响,带着点强颜欢笑的意味,很快便被呼啸的北风吞没。空气冷得刺骨,吸一口,肺腑都像结了冰碴。

顾聿修裹紧深灰色的呢子大衣领口,步履匆匆地穿过一条条冷清的小巷。他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藤编食盒,盒盖缝隙里透出的食物香气——刚出锅的、炸得金黄的排叉,几块松软的白糖糕,还有一小罐温热的腊八粥。这些都是老北平过小年的应景吃食。寒风卷起地上的碎雪和尘土,扑打在他脸上,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警觉地扫过空旷的巷口和紧闭的门户。

目的地是南城诊所后身那条更隐蔽的小巷深处。这里离诊所那新刷的白墙不远,却像是另一个被遗忘的世界。他停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黑漆木门前,屈起手指,在门板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叩了三下,停顿,又两下。

门内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门闩抽开的“咔哒”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王教授那张比前几日更加憔悴、布满胡茬的脸。他眼中布满血丝,看到顾聿修和他手中的食盒,紧绷的神色才略略一松,迅速侧身让他进来。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和一种久不通风的滞闷气息。空间狭小,陈设简陋。唯一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厚厚的棉被,只露出半张苍白浮肿的脸,正是前些时日秘密转移到此、被特务追捕而身负重伤的地下学联负责人,秦铮。他的伤情经过程静仪的悉心处理,虽己脱离生命危险,但依旧极度虚弱。

角落里,一个穿着朴素蓝布棉袄的年轻女子正用小炭炉热着药罐,药汁翻滚着,苦涩的气味更浓了。她是秦铮的妻子,苏梅。听到动静,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但看到食盒,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光亮和感激:“顾先生,您来了。”

顾聿修点点头,将食盒放在屋内唯一的小方桌上。“小年,总该有点过节的意味。”他声音低沉,环顾了一下这压抑的环境,“静仪今天被宪兵司令部‘请’去问话了,关于前几天西城一起学生聚众闹事的所谓‘医疗支持’。”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却让屋内的空气瞬间又凝重了几分,“暂时无碍,例行盘问,天黑前应该能脱身。”

苏梅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药汁差点洒出来。王教授重重叹了口气,眉间的皱纹深得如同刀刻。

就在这时,一首昏睡的秦铮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苏梅慌忙放下药碗扑过去,扶住他的肩膀,用毛巾擦拭他咳出的血沫。剧烈的咳嗽牵动了伤口,秦铮痛得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好一阵,咳嗽才渐渐平息,他虚弱地喘息着,眼神却异常清明地看向站在床边的顾聿修。

“顾……顾先生……”他的声音嘶哑微弱,像破旧的风箱,“劳烦……您和程医生了……”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口,目光转向紧紧握着他手、泪眼婆娑的苏梅,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不舍,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悲凉。

“阿梅……”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似乎想抚摸妻子的脸颊,却因虚弱而颤抖着无法抬起,“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安生日子……连……连个像样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被剧烈的喘息打断。苏梅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滚落,滴在秦铮的手背上。她用力摇头,紧紧抓住丈夫那只无力抬起的手,贴在自己冰凉的脸颊上。

秦铮的目光再次转向顾聿修,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一种在绝境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执着:“顾先生……我……我恐怕……撑不了太久了……能不能……能不能……”他剧烈地呛咳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后面的话被淹没在痛苦的喘息中。

但顾聿修明白了。他看懂了秦铮眼中那近乎燃烧的、最后的渴望。也看懂了苏梅那无声的、巨大的悲恸。

这间弥漫着药味和死亡气息的斗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冰块。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过空寂的胡同,发出凄厉的呜咽。屋内,只有炭炉上药罐里药汁翻滚的“咕嘟”声,和秦铮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喘息声。

顾聿修的目光从秦铮苍白绝望的脸,移到苏梅布满泪痕却写满坚贞的脸上,最后落在自己带来的那个食盒上。食盒里,是象征着团圆和平安的小年食物。

他沉默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沉重得如同巨石。

终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药味的空气刺入肺腑。他转过身,走向那张小方桌,打开了藤编食盒的盖子。食物的香气瞬间涌出,温暖而,与这屋里的悲苦气息格格不入。

他从食盒里取出那几块炸得金黄的排叉,小心地摆放在桌上一个相对干净的粗瓷碟子里。又拿出那几块雪白的、印着红点儿的白糖糕,放在排叉旁边。最后,他端出那罐还带着余温的腊八粥,放在桌子中央。

昏黄的灯光下,这几样简陋的食物,竟也勉强凑出了一点仪式感。

然后,他退后一步,身体站得笔首,像一棵风雪中屹立的青松。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望向床上那一对在绝望边缘紧紧相拥的夫妻,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庄重力量,在这铁幕笼罩的寒夜里清晰地响起:

“秦铮先生,苏梅女士。”

“今日,小年夜,岁末年尾,天地为媒,风雪作证。”

“二位,可愿结为夫妇,从此患难与共,生死不离?”

话音落下的瞬间,狭小的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北风的呜咽,似乎也停顿了一瞬。

苏梅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秦铮浑浊的眼睛里,那绝望的灰烬瞬间被点燃,爆发出惊人的光亮,泪水汹涌而出。他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回握住苏梅的手,仿佛那是他生命最后的锚点。

“我……愿意!”苏梅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坚定。

“我……愿意!”秦铮嘶哑的声音紧随其后,微弱却蕴含着千钧之力。

顾聿修肃然地点点头,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庄重。他拿起一块白糖糕,掰成两半,分别递向两人。没有戒指,没有红烛,没有宾客的祝福,只有这简陋的食物,承载着最神圣的盟约。

“礼成。”他沉声宣布。

秦铮颤抖着手,接过那半块白糖糕。苏梅含泪将另一半送入口中,甜味混合着泪水,在舌尖弥漫开,是此生尝过最复杂也最深刻的滋味。秦铮挣扎着想坐起来,苏梅连忙扶住他。两人依偎在一起,就着苏梅手中的粗瓷碗,一人喝了一口温热的腊八粥。那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仿佛暂时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

顾聿修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屋外是严酷的铁幕,是刺骨的寒冬。屋内,没有喜乐,只有药味和泪水。但在这对新人含泪相视的目光中,在那紧紧交握、仿佛要融入彼此骨血的十指间,一种无法被摧毁的力量,一种在绝境中绽放的、令人心碎又无比壮美的光芒,照亮了这间昏暗的斗室,也灼烫了顾聿修沉寂己久的心湖。

他默默地转过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这小小的、铁幕下的婚礼。窗外,天色阴沉如铁,第一片细小的雪花,悄然飘落。他闭上眼,听着身后那压抑的、幸福的啜泣声,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砸在窗台上积落的薄尘里,瞬间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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