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筋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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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余烬与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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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钢筋脊梁
作者:
南粤帅奇门
本章字数:
7482
更新时间:
2025-06-20

仲裁裁决书那几页薄纸,在工友们粗糙黝黑的手里传递着,像捧着滚烫的炭。阳光穿过塑料棚的缝隙,落在“全额支付”、“最高标准”、“精神损害赔偿”的字样上,刺得人眼睛发酸。王福贵一遍遍着纸面,仿佛要把那些字抠出来吞下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分不清是哭是笑。老李戴着断了腿的老花镜,把裁决书凑到眼前,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地戳着,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淌过脸上的沟壑,滴在纸上,洇开小小的湿痕。

“赢了……真赢了……”栓柱喃喃着,猛地抱住身边的大刚,两个年轻汉子肩膀剧烈地耸动。

二强红着眼圈,狠狠抹了把脸,看向老周:“叔!钱啥时候能拿到?咱……咱能回家了?”

回家。这两个字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劫后余生、悲喜交加的工友们心中荡开复杂的涟漪。有人脸上露出期盼,有人却更加茫然。工棚烧了,工地停了,仲裁赢了,可下一步呢?

老周没立刻回答。他坐在铺着破草席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被磨得发亮、边缘圆润的钢筋碎片。裁决书放在他膝上,像有千斤重。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却终于有了些光亮的脸,最后落在刘老蔫身上。

刘老蔫依旧抱着那个布包,里面是虎子的骨灰盒和裁决书复印件。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在阳光里像一丛枯草。当裁决书传到他面前时,他没有看,只是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指,在那冰冷的“精神损害赔偿金五万元”几个字上,极其缓慢地、一遍遍地描画着。仿佛那不是赔偿,是虎子被标定的价码。他佝偻的背微微起伏,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钱……”老周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的沉重,“赵律师说了,廖文斌和他公司的账户都被冻结了。这钱……得等法院那边,把案子……特别是纵火案……判了,才能执行下来。”

“等?”王福贵脸上的激动瞬间凝固,声音陡然拔高,“等到啥时候?等到猴年马月?工棚没了,工地散了,咱们喝西北风等?虎子……虎子能等吗?!”他指向刘老蔫怀里的布包,眼眶赤红。

塑料棚里刚刚升起的微弱希望,被“等”这个字瞬间浇熄了大半。现实的凛冽寒风,比任何威胁都更刺骨。赢了官司,却拿不到钱;讨回了公道,却填不饱肚子。这种荒诞而沉重的无力感,像冰冷的锁链,再次缠上每个人的脖颈。

“廖文斌……能判几年?”老李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纵火……死了人……还有那些罪……”二强咬着牙,“枪毙都该!”

“枪毙?”角落里,一个叫顺子的年轻工友突然冷笑一声,他刚在工地解散前被另一个包工头临时雇走,“枪毙了,钱就能飞出来?宏远公司换个壳子照样开!廖文斌倒了,后面还有李总王总!咱这点钱,塞人家牙缝都不够!”他猛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我走了,新工地还等着卸水泥。各位叔伯……保重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出了塑料棚。

顺子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扎破了刚刚鼓胀的气球。棚内陷入一片压抑的沉默。是啊,扳倒一个廖文斌,就能改变什么吗?那些看不见的规则,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真的会被撼动吗?

接下来的日子,塑料棚里的人像退潮的水,一天天减少。

王福贵跟着一个老乡去了邻省的煤场。“下井是埋半截,总比饿死强!”他走时,把最后半包烟塞给老周,没回头。

老李的女儿从老家打来电话,哭诉孙子肺炎住院等着钱救命。老李佝偻着背,揣着赵雪梅帮忙申请到的、微薄得可怜的先期生活救助金,一步三回头地踏上了回乡的火车。临别时,他紧紧抓着老周的手,老泪纵横:“老周……对不住……家里……实在等不起了……”

栓柱和大刚几个年轻力壮的,也陆续被其他工地招走,临走时都红着眼眶,说钱下来了一定通知他们。

最后,只剩下老周、二强,还有抱着布包、像生了根一样不肯挪窝的刘老蔫。

塑料棚空了大半,风毫无遮挡地穿堂而过,带着深秋的寒意。二强烦躁地用脚踢着地上的空矿泉水瓶:“叔,咱也走吧?找个活先干着?总不能真在这干等……”

老周没说话。他坐在角落,翻看着赵雪梅留下的一叠材料——廖文斌、吴天良等人涉嫌重大责任事故罪(火灾)、故意销毁证据罪、重大劳动安全事故罪、拒不支付劳动报酬罪的起诉书副本。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和证据清单,像冰冷的钢筋丛林。他看得异常艰难,却异常专注。那块钢筋碎片就放在手边。

“走?”老周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二强,又看向仿佛与世隔绝的刘老蔫,“走去哪?蔫子哥咋办?虎子的公道,还没真正讨回来呢!法院还没判!钱还没拿到!廖文斌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像钝刀刮过骨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咱们的账,还没完!”

二强看着老周眼中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再看看刘老蔫怀里冰冷的布包,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一屁股坐下:“行!叔!我陪你等!”

市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审判庭。国徽高悬,庄严肃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旁听席坐满了人。除了老周、二强、刘老蔫,还有特意赶回来的王福贵、栓柱等几个工友代表。赵雪梅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代理人,坐在公诉人席旁边,神情凝重。另一边,是廖文斌重金聘请的知名刑辩律师团,个个西装革履,气定神闲。记者席的长枪短炮严阵以待。

法槌落下。

“传被告人廖文斌、吴天良(另案处理)等上庭!”

沉重的侧门打开,两名法警押着廖文斌走了出来。仅仅几个月,这位曾经保养得宜、气场逼人的老总,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昂贵的西装松垮地挂在身上,头发花白凌乱,脸色灰败,眼袋浮肿。当他看到旁听席上那一张张黝黑、愤怒、死死盯着他的面孔时,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惊惶,随即又强自镇定,挺了挺背,试图找回昔日的倨傲。

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字字千钧。当读到“为毁灭关键证据,指使吴天良购买汽油,纵火焚烧工人居住工棚,造成一死多伤……”时,旁听席上响起压抑的抽泣和愤怒的低吼。王福贵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轮到举证质证环节。恢宏的法庭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

当恢复的考勤数据、服务器日志、汽油购买记录、火灾鉴定报告等铁证一一呈现时,廖文斌的脸色越来越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律师团使尽浑身解数,试图将责任全部推给“畏罪潜逃”的吴天良,质疑证据链条的“完整性”,强调火灾是“管理疏忽”而非“故意纵火”,甚至暗示工人们“过度维权”、“激化矛盾”。

“反对!”赵雪梅霍然起身,声音清越,带着凛然正气,“辩护人试图混淆视听!宏远公司系统性压榨工人、逃避责任在先!毁灭证据、草菅人命在后!吴天良是执行者,廖文斌才是幕后真正的决策者和最大受益者!这绝非孤立的管理疏忽,而是资本对劳动者尊严和生命赤裸裸的践踏!”她指向投影幕布上虎子那张焦黄的记账纸和刘老蔫抱着骨灰盒的照片,“看看这个孩子!看看这位失去唯一亲人的老人!这就是廖文斌口中‘管理疏忽’的代价吗?!”

法庭一片死寂。记者席的快门声疯狂响起。镜头捕捉到廖文斌瞬间灰败如土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审判长,各位陪审员,”赵雪梅的声音低沉下来,却更加穿透人心,“今天我们站在这里,不仅是为死者讨还公道,为生者追索赔偿,更是为千千万万像周铁柱、刘老蔫这样的普通劳动者,讨一个说法!他们的脊梁可以被生活压弯,但绝不能被强权和罪恶彻底折断!法律的尊严,必须用公正的判决来捍卫!”

整个法庭落针可闻。连见惯风浪的审判长,神情也异常凝重。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站了起来。是刘老蔫。

他佝偻着背,抱着那个旧布包,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向法庭中央。法警想阻拦,审判长微微抬手示意。

刘老蔫走到公诉席旁,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颤抖着打开布包,将虎子的骨灰盒,轻轻地、庄重地放在了桌面上。然后,他拿出那份裁决书复印件和虎子那张焦黄的纸片,并排放在骨灰盒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口枯井,首首地望向被告席上的廖文斌。没有控诉,没有哭喊,只有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如同山岳般的悲恸和质问。

廖文斌被这目光刺得猛地低下头,身体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他精心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在这无声的控诉面前,彻底崩溃。

漫长的庭审进入最后陈述。廖文斌的律师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试图用“企业家的社会贡献”、“一时的管理失察”来博取同情。

当法槌终于落下,宣布休庭择日宣判时,旁听席上没有人欢呼。老周搀扶着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刘老蔫,一步一步走出庄严肃穆的法庭大门。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

“叔……”二强看着老周疲惫却依旧挺首的侧影,“判了……就都结束了吧?”

老周没说话。他抬头望向城市钢筋水泥的丛林深处,那里,新的摩天大楼正拔地而起,塔吊的巨臂在蓝天背景下缓缓移动。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那块陪伴他走过血火淬炼的钢筋碎片还在,温润而坚硬。

“顺子昨天打电话,”二强低声说,“他在的那个新工地……好像……也不太干净。”

老周浑浊的眼底,那簇不肯熄灭的火苗,在阳光下微微跳动了一下。他低头,看着刘老蔫怀里那个冰冷的骨灰盒,又看看远处阳光下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塔吊。

“结束?”老周的声音很轻,像自言自语,又像说给脚下这片土地听,“虎子的账,还没算完。咱们的脊梁……也还没到能歇着的时候。”

他搀扶着刘老蔫,迎着刺目的阳光,一步一步,朝着那片依旧喧嚣、依旧冰冷、却也孕育着无数未知可能的巨大工地走去。背影在喧嚣的都市背景下,显得渺小而倔强,像一根深深扎进混凝土缝隙里的——钢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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