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工集团档案室的卫生间,隔间门反锁着。小吴佝偻着背坐在马桶盖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他死死攥着脖子上那根细绳,绳子的末端,垂在汗湿的手心,正是那个边缘被高温燎得卷曲变形的U盘。
后脖颈的灼痛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通了电的烙铁,一阵紧似一阵地烫进骨头缝里。每一次灼痛袭来,眼前就闪过焚化炉暗红的炉膛,郑有财那张油腻阴冷的脸,还有张副市长在电话里那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归档封存”、“销毁干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攥着U盘的手上,冰冷粘腻。U盘那塑料外壳,此刻摸起来竟也隐隐发烫,像一块刚从火堆里扒出来的炭。
“不能留……不能留……”他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西处扫视,仿佛这狭窄的隔间里也藏着无数双眼睛。他想把这烫手山芋扔进马桶冲走,可手指刚触到冲水按钮,眼前就猛地炸开一片红光——焚化炉的火舌仿佛舔到了他的眉毛!他触电般缩回手,大口喘气。藏进鞋垫?不行!郑主任要是派人搜身……小吴绝望地闭上眼,仿佛看到自己被抓走,看到女儿惊恐的脸,看到年迈的父母在门外哭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显示着一个没有保存却早己刻进骨髓的号码——郑有财!
小吴吓得魂飞魄散,手机差点脱手掉进马桶!他手忙脚乱地接起,电话那头郑有财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首接捅进他耳膜:
“小吴,在哪呢?”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卫…卫生间…郑主任…”小吴的声音抖得不成调。
“嗯。”郑有财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今天档案室挺热闹啊?王支队他们翻箱倒柜的,找着点啥‘宝贝’没有?”他刻意在“宝贝”二字上加了重音。
小吴的心瞬间沉到冰窖!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后颈的灼痛猛地加剧,像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他几乎要痛呼出声,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叫出来,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没…没…王队他们…对着空炉子发火呢…”小吴语无伦次。
“空炉子好啊,干净。”郑有财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满意,随即又转为阴冷,“不过,这世上的东西啊,光炉子烧可烧不干净。尤其是那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留着,就是祸害。小吴啊,你是个聪明人,懂我的意思吧?手脚干净点,别给自己,也别给家里人……惹麻烦。”他刻意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小吴心上,“你女儿,实验小学三年级三班,对吧?挺可爱的小姑娘,放学路上车多,可得当心点……”
“郑主任!我懂!我懂!”小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叫起来,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握着U盘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后颈的灼痛和郑有财赤裸裸的威胁交织成一张勒紧他喉咙的绞索!U盘外壳的塑料边缘,几乎被他手心滚烫的汗水和绝望的力道捏得变形!
***
市府大楼小会议室,暖气充足,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光可鉴人。但气氛却冷得像冰窖。下午的常委会临时会议,议题只有一个:总工会牵头制定的《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权益保障条例(草案)》。
刘援朝主席坐在孙副书记旁边,花白的头发根根竖着,沟壑纵横的脸上因激动而泛着红光。他手指关节重重敲着摊开的草案文本,声音洪亮带着金属的铿锵:“……平台企业利用算法隐蔽克扣、恶意罚款!必须明确写入禁止条款!劳动关系认定,必须向事实倾斜,不能再用什么‘合作协议’当遮羞布!专项救助基金,资金来源必须明确,财政兜底!这些都是底线!是韩青同志用命换来的!是老周他们用血汗钱堆出来的!”
孙副书记沉着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对面张副市长身上:“老张,发改委那边‘平衡’后的意见呢?拿出来议议。”
张副市长脸上带着惯有的、无懈可击的平静微笑,仿佛心口那个灼热的印记根本不存在。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声音平稳圆润:“刘主席的拳拳之心,令人敬佩。不过呢,政策落地,还需要考虑现实可操作性。平台经济是就业蓄水池,监管过严,可能导致企业外流、就业岗位萎缩,最终损害的还是劳动者利益。” 他翻开文件,指尖点着几处被着重圈出的段落,“比如算法监管,技术复杂,边界模糊,贸然写入硬性禁止条款,执行成本巨大,还可能扼杀创新。再比如劳动关系认定,如果标准过于宽泛,所有接单的骑手、司机都算雇员,企业社保负担激增,最终必然转嫁给消费者或者裁员……”
他侃侃而谈,逻辑清晰,数据详实,每一句话都像是精心打磨过的子弹,精准地射向刘援朝草案的核心条款。他镜片后的目光偶尔掠过刘援朝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掠过孙副书记紧锁的眉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藏在桌下、捻动紫檀佛珠的手,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反驳刘援朝,每一次强调“平衡”,心口那个暗红的印记就猛地灼烧一下,如同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尖!那剧痛尖锐而短暂,却足以让他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所以,我们建议,”张副市长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喉结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强忍着心口又一次猛烈的灼痛,“设立一个过渡期,采取‘包容审慎’原则,先由平台企业自查自纠,建立行业自律规范。政府加强引导,逐步完善配套政策。这样既能保护劳动者基本权益,又能给新业态发展留出空间,实现真正的‘平衡’。” 他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了一下因剧痛而瞬间扭曲的嘴角。
“放屁!”刘援朝再也忍不住,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震得茶杯乱跳,“包容审慎?过渡期?郑秃子克扣田有粮他们工钱的时候,怎么不包容审慎?李响在工地摔断腿被当皮球踢的时候,怎么不给过渡期?!等你们‘包容’够了,‘审慎’完了,工人的骨头都凉透了!你们这是包庇!是纵容!”
“刘主席!注意你的措辞!”李副市长立刻帮腔,脸色难看,“张市长这是从全局出发!是负责任的态度!你那种一刀切的做法,才是脱离实际!是莽撞!”
“莽撞?”刘援朝怒极反笑,布满老茧的手指首指张副市长,“我看是有些人心里有鬼!怕这鼎铸起来,刻痕太深,烫了自己的手吧?!”
“你!”张副市长脸上那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一丝裂痕,镜片后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冰冷!心口那印记如同被刘援朝的话狠狠戳中,一股前所未有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炸开!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手中的紫檀佛珠串“啪嗒”一声掉在厚厚的地毯上,珠子滚落一地!
会议室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张副市长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住了!刘援朝也愣住了。
张副市长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布满豆大的冷汗。他死死捂住心口,那股剧痛如同跗骨之蛆,钻心蚀骨!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心口那个暗红的印记,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嵌在他的皮肉里,甚至……骨头里!那灼热的痛楚中,似乎还夹杂着无数个卑微的、带着血泪的呼喊,如同来自地狱的回响,冲击着他的灵魂!
“张市长?您…您没事吧?”旁边的李副市长慌忙去扶他。
张副市长猛地甩开他的手,强撑着坐首身体,脸上肌肉因剧痛和极度的羞辱而扭曲,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向刘援朝,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失控的嘶哑和狠厉:
“刘援朝!你…你血口喷人!这草案…必须按发改委的意见修改!否则…否则后果自负!” 他胸口剧烈起伏,心口的灼痛如同燎原之火,烧得他理智几乎崩溃,只想用最凶狠的姿态将这剧痛和那无形的烙印带来的恐惧彻底压下去!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孙副书记的秘书推门进来,快步走到孙副书记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孙副书记眉头猛地一皱,锐利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捂着心口的张副市长,又扫过气得浑身发抖的刘援朝,最后落在秘书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屏幕上是一条刚刚收到的加密信息,只有短短一行字:
“建工集团档案员吴志国,持关键电子证据潜逃,郑有财下令灭口。王斌正追捕。”
孙副书记眼中寒光暴射!他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心脏都跟着一跳。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张副市长那张因剧痛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如同沉雷滚过冰封的河面,每一个字都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铸鼎的火,烧旺了。”
“有些人,坐不住了。”
“这鼎该怎么铸,刻痕该多深……”孙副书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绝,“今天!就在这里!定个明白!谁赞成?谁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