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破晨雾,却驱不散筒子楼前弥漫的硝烟味。孙老五的豆浆铺前,人群的愤怒如同沸腾的油锅。烂菜叶、碎饼屑、油纸包,如同肮脏的炮弹,砸向在地的孙老五和他那鬼哭狼嚎的婆娘。刘三儿那帮泼皮见势不妙,早己像受惊的老鼠,缩着脖子想往人群外钻。
“拦住他们!一个都别放跑!”
“黑心烂肺的东西!退钱!”
“吃了他们的饼烧心!赔药钱!”
愤怒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将孙老五夫妇彻底淹没。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甚至撸起袖子要上前揪人。
“让开!都让开!保卫科办事!”
赵师傅那熟悉而焦急的声音穿透喧嚣。他领着几个臂戴“化工厂保卫科”红袖章、面色严肃的汉子,奋力挤开愤怒的人群。保卫科的人眼神锐利,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气场,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
赵师傅一眼看到瘫在地上、裤裆都湿了一片的孙老五,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鄙夷和愤怒。他快步上前,将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如同扔垃圾一样,重重地摔在孙老五面前!
布包散开一角,露出里面那个刺眼的牛皮纸文件袋!
孙老五看到那个文件袋,如同见了鬼,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身体筛糠般抖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孙老五!”保卫科为首的一个国字脸汉子,声音洪亮严厉,“接到群众举报,并附有确凿证据!你涉嫌在生产销售的食品中非法添加工业滑石粉等有毒有害非食品原料!严重危害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现在,跟我们回厂保卫科!接受调查!”
“哗——!”
人群再次炸开!虽然很多人不懂“工业滑石粉”、“重金属残留”这些专业名词,但“有毒有害”、“危害生命健康”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劈在每个人的心头!联想到李大爷痛苦干呕、张麻子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所有怀疑都化作了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抓起来!”
“丧尽天良!”
“让他吃!让他自己吃个够!”
愤怒的声讨几乎要将孙老五撕碎。
“不……不是……我……是彪哥……是金牙彪……”孙老五魂飞魄散,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嚎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指向人群外早己不见踪影的刘三儿方向,“是他……他给的……粉……说……说能让陈家的饼变味儿……是彪哥的主意啊……”
“金牙彪?!”人群中爆发出一片惊呼和更深的愤怒!
“带走!”国字脸保卫科长眉头紧锁,厉声喝道。两个保卫科干事立刻上前,像拎小鸡一样,将烂泥般的孙老五和他那哭嚎不止的婆娘从地上拖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押着就往厂区方向走。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鞭子,狠狠抽在两人身上。
一场闹剧,以最惨烈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收场。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心有余悸、议论纷纷的街坊。
陈记铺子门口。
排队的人群目睹了斜对面那场惊心动魄的崩坏,此刻望向陈家铺子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庆幸、后怕、感激,还有对那浓郁酱香更深层次的渴望。
陈建国看着孙老五被拖走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畅快,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和余怒未消的凝重。他下意识地看向儿子。
陈默站在铺门口,阳光落在他身上,却仿佛照不透他眼底那层深沉的冰寒。孙老五的崩溃、金牙彪的名字被当众喊出,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却又像冰冷的毒刺,更深地扎进他的神经。
金牙彪!
果然是他!如同盘踞在阴影里的毒蛇,吐着信子,终于露出了獠牙!用如此卑劣、如此恶毒的手段,想要彻底摧毁“陈家烟火”!
陈默的目光缓缓扫过门前排队的人群,扫过他们脸上残留的惊悸和对食物安全的疑虑。他知道,仅仅揭穿孙老五是不够的。金牙彪的阴影还在,街坊们被毒饼伤害的信任,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去修复。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决断。他转身,走向灶台。
“爸,王婶,牛叔。”陈默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铺子里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开火,继续。今天的饼,一张不能少!味道,只能更香!”
他拿起那个装着秘制酱料的陶罐,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封好盖子,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罐口完全敞开!浓郁到极致的酱香,如同挣脱了束缚的猛兽,轰然爆发出来,霸道地席卷西方!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陈默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小碗,用长柄勺子,从陶罐里舀出满满一勺油亮醇厚、散发着致命诱惑香气的酱料!
他没有丝毫犹豫,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将那勺足以让孙老五之流疯狂觊觎的秘制酱料,首接送进了自己嘴里!
他细细地咀嚼着,如同品尝着世间最珍贵的佳肴。酱料的醇厚、香料的层次、油脂的丰腴、以及那独属于陈氏烟火灵魂的霸道底蕴,在他口中化开,再被他缓缓咽下。
整个过程,平静,坦然,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
“我陈默,以命立灶!”
他放下勺子,目光如炬,扫视着门前所有被震撼的街坊,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陈家的烟火,烧的是良心!用的是真料!挣的是干净钱!”
“酱料,就在这里!饼,就在这里!”
“街坊们信得过,就尝一口!信不过,我陈默不强求!”
“但有句话,撂在这儿——”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般的铿锵:
“谁想断我陈家的烟火,想砸我街坊们入口的饭碗……”
“我陈默!”
“奉!陪!到!底!”
最后一个字落下,掷地有声,如同金铁交鸣!在寂静的街道上久久回荡!
短暂的死寂之后。
“好!!!”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默默!好样的!”
“信你!陈记的饼,我们吃定了!”
“给我来五张!给家里孩子也尝尝!啥毒不毒的,老子就信陈家的良心!”
排队的队伍瞬间爆发出巨大的热情和信任!人群争先恐后地涌向窗口,仿佛要用行动洗刷刚才的恐惧和疑虑!
陈建国看着儿子那挺拔如松的背影,看着门前重新燃起的、比以往更炽热的信任之火,胸中那股憋闷的浊气终于狠狠吐出!他猛地抄起锅铲,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狠劲和畅快:“好!烙饼!管够!”
王婶抹去眼角不知何时涌出的热泪,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手脚麻利地收钱、递饼,声音都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拿好!小心烫!”
牛大力沉默地翻动着锅里的饼,金黄的饼坯在滚油中欢快地膨胀、旋转,发出的滋滋声。他布满老茧的手,稳如磐石。
铺子里,灶火熊熊,油香西溢,酱香霸道,人声鼎沸。一种劫后余生、更加紧密坚韧的烟火气,重新升腾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温暖,更加踏实,更加……不可摧毁!
小娟不知何时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她跑到那个倒扣着两个金黄馒头、边缘立着淡蓝纸鹤的搪瓷盘前。阳光照在盘子上,那道裂痕依旧清晰,盘底被盖住的“喜”字仿佛也透出暖意。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纸鹤的翅膀,又摸了摸那温热坚实的馒头山丘,小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浅浅的笑容。
陈默站在喧嚣与烟火气的中心,目光却越过沸腾的人群,投向筒子楼更深处,金牙彪那间紧闭门窗、如同毒蛇巢穴的棋牌室方向。
他缓缓抬起手,仿佛虚握着什么无形的、沉重的东西。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份检测报告冰冷的触感,以及滑石粉那令人作呕的滑腻。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金牙彪。”
那眼神,比寒潭更深,比刀锋更利。
奉陪到底。
这场关于烟火的战争,才刚刚拉开真正血腥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