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潮生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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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竹筐里的银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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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碧海潮生1983
作者:
介门虫先生
本章字数:
6008
更新时间:
2025-07-07

夕阳熔金,染红了归途的海滩,也照亮了叶辰怀里那半块还带着李阿香体温、油亮肥厚的蟹壳。他低头看着包裹里这金黄油亮的物事,指尖传来沉甸甸的分量和微暖的温度,心里却像压了块礁石。这点收获是好,可麻烦就像粘在网上的烂海草,甩也甩不掉。

张海柱临走那记狠厉阴鸷的眼神,老支书那句带着敲打意味的“细水长流”,还有阿香匆匆塞过来时那慌乱又隐含期待的神情……都让他感觉,这海边的安稳日子,远不是弯腰捡个螃蟹那么简单。

“赶紧走吧阿辰!”水生提着自己的空篓子,心有余悸地瞄了眼张海柱消失的方向,“早点把鱼和蛏子卖掉换了米粮才是正经!省得夜长梦多!”

叶辰点点头,没说什么。他小心地把那半块熟蟹收好,重新系紧装满了渔获的破脸盆——几条鲜活、尾巴有力甩动的大黄鱼,十来只个大的青灰色海螺,还有那七八只刚从淤泥里挖出来、斧足还在蠕动的“蛏王”。收获不可谓不丰盛,换来的粮票应该能顶上几天不饿肚子了。

他拄着那根重新“开过锋”的锈铁耙,水生帮忙抬着沉甸甸的脸盆,两人脚步匆匆离开了“鬼见愁”这片是非之地,朝村东头那个小小的渔获早市走去。

早市就在离供销社仓库不远的一块空地上。临近傍晚,人反而比清晨时多了些。多是忙碌了一天的渔民,拎着没卖完的零星小杂鱼或小梭子蟹,想在收摊前换点针头线脑或粗盐。地上零星摆放着摊开的旧麻袋,上面是些不起眼的海货。也有穿着整齐些的供销社职工或镇上采购员的模样的人,在摊位前挑挑拣拣。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海腥味、汗味和一种傍晚特有的倦怠气息。

叶辰找了个靠角落背风的地方蹲下。他没像其他人那样吆喝,只是默默将脸盆里的海货小心地转移到自己带来的一个同样破旧但还算干净的小竹筐里(这是他家里唯一能称得上装东西的器物)。大黄鱼金黄的鳞片在夕阳下反射着的光,肥壮的蛏王挤在一起,比旁边老婶子卖的那些指头长的杂鱼和干瘦的海螺显眼得多。

果然,没蹲多久,就引来两个穿着藏蓝色卡其布中山装、拎着网兜和人造革手提包的男人的注意。一个矮胖,一个戴眼镜年纪稍长。

“小伙子,这些大黄鱼……不错啊!鲜灵!”眼镜男推了推眼镜,蹲下身仔细看了看竹筐里的鱼,手指在鱼鳃处按了按,又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蛏子,“在哪儿抓的?这个头少见!”

叶辰学着村里小伙子的木讷,低声含糊:“就在……退潮那片乱石头坑里摸的……”他小心翼翼地避开“鬼见愁”的名称。

“诶!运气好就是不一样!”矮胖那个啧啧两声,不无羡慕,但随即又皱眉,“不过这黄花……看着是肥,但容易掉膘啊,肉松!价格上……”他故意拉长调子。

眼镜男眼里闪过精明,压低声音,凑近些:“小伙子,实话说,这鱼是好鱼,可要卖点好价,也得懂行的人识货。这样,”他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紧接着迅速张开五指,声音更低,“这数加这数!全国通用的粮票加……这个数!你省心,我也省心,怎么样?”他指的三是三十斤粮票,五自然是五块钱。

叶辰心里透亮。这价肯定压了,但放在这年头,这袋渔获能换八斤全国粮票(五斤一张)和七块钱(两张五块和一些毛票),足够他买米买油买点必需的了。他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眼神像饿极了看食钵的小孩,看着那些的鱼,嗫嚅着:“太……太少了点吧……这几条鱼大的很……”

眼镜男见他上道,一咬牙:“再添你一块!七毛零头抹了就算七块整!八斤粮票!真不能多了!”他飞快地从皮包里数出几张簇新的大团结钞票和粮票。

叶辰最终点了头。粗糙的粮票和几张蓝黑色“伍圆”大团结入手,冰凉又带着点重量,沉甸甸地落在他这双昨天还空空如也的手里。前世几千块都看不上的黄油蟹,今世几斤粮票几块钱竟成了活下去的倚仗。

交易完成,眼镜男麻利地用油纸包好鱼获离开。叶辰也立刻起身,带着这点“巨款”首奔供销社那小小的窗口。

窗口里坐着一个织着毛线、脸拉得老长的中年妇女。叶辰把那张五市斤的全国粮票和两张“伍圆”钞票拍在柜台上,声音平稳:“同志!籼米!五斤!”又补充道:“再要半斤粗盐!”

妇女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尤其多看了几眼他那身沾满泥污的破褂子和手里攥紧的粮票钞票,撇撇嘴,动作慢腾腾地放下毛线。登记、称米、倒盐,动作带着一股懒散的磨蹭。灰黄的籼米里夹杂着沙砾和稻壳碎屑,粗盐也是灰扑扑的。但当那淡黄色的米粒哗啦一声滑入他带来的布口袋,一小包粗盐也落入掌心时,一股巨大的踏实感还是瞬间充盈了叶辰空荡荡的心肺。

他紧紧攥着布口袋和找回的零钱(几毛),不再看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羡慕也有别的),大步走向回村的方向。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几分。

就在即将走过村口那棵巨大的歪脖子老榕树时——

一个单薄的身影正站在榕树那虬结隆起的粗大树根后面,似乎是等着谁,目光却像受惊的小鹿,匆匆掠过路口走过来的叶辰和他肩上扛着的米袋子,又飞快地、惊慌地缩了回去,立刻低下头,转身就要快步走开。

是李阿香。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洗得发白的碎花旧袄轮廓,身影显得有些无助。

“阿香姐!”叶辰快走两步叫住她。

李阿香脚步顿住,身体微微绷紧,却没有回头,只低低应了一声:“嗯……”声音细若蚊蚋。

叶辰解下扛在肩头的布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洗干净的叶子小包(他自己准备的),里面是他用刚买的盐稍稍腌渍过的一条不大不小的蛏王和一小把海螺肉。这玩意儿腌了最下饭。

“这个……给你和阿婆(阿香的婆婆,据说身体不太好)尝尝鲜。”叶辰把小叶包递过去,语气尽量随意,“盐腌了下,好下饭。”

李阿香愣了一下,看着递到眼前的新鲜叶子包,又看看叶辰那扛在肩上的、鼓鼓囊囊盛满了黄米粒的口袋,脸上原本因为紧张和窘迫而苍白的脸颊,瞬间浮现一层不易察觉的、淡淡的红晕,眼底也涌起复杂的情绪。她迟疑着伸出手,手指微微有些发抖,最终还是接了过去,紧紧攥在手里。

“……谢……谢你……”她声音更低,头几乎埋进胸口,攥着叶包的手指尖都泛了白,仿佛那点东西烫手,又珍重万分。

就在这时,一个背着双手的佝偻身影刚好从不远处的石板路上走过——正是老支书许德海。

他似乎刚从滩边巡视回来,身上也沾了些泥点。目光随意扫过榕树下的两人。当看到叶辰肩头那明显鼓胀起来的粮食口袋,再看到李阿香手里攥紧的叶子包时,老支书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微微一沉,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他没有停下脚步,眼神却像刷子一样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叶辰那张因为收获而微带光采的年轻脸庞上扫了几个来回,目光深处多了几分深思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没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叶辰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昨晚礁石滩的警告和对眼前这副“粮食满袋”景象的疑虑与审度,随即不动声色地转开视线,背着手,慢慢踱步离开了。

夕阳下,李阿香终于红着脸,小声说了句“走了”,便攥紧手里的东西,脚步匆匆消失在村中小巷的拐角。

叶辰站在原地,肩膀上那五斤籼米的分量很足。他看着老支书沉默远去的背影,又想起李阿香红着脸低头的模样。口袋里剩下的几毛零钱分量很轻,但换来的米却很实在。锅里的米香似乎还萦绕不去,但这顿来之不易的饱饭背后,礁石滩“鬼见愁”的阴影、张海柱的怨毒眼神、阿香那半块蟹壳的暖意和老支书那复杂的目光,都如同浪涛般在心底翻滚。平静的海面下,暗礁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多。日子得踏踏实实往下过,但这路,显然不会全是退潮后捡贝壳那么轻松。

他紧了紧肩头的米袋,迎着越来越浓的暮色,朝自家那间破石屋走去。米香是有了,但下一顿在哪里?这渔村的根要扎下去,光靠礁石缝里刨食,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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