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寰对三人的反应置若罔闻。她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连衣角都未曾动一下。她的目光重新落回石碑的徽记上,但这一次,她没有只是凝视。
她伸出右手,纤细白皙的食指,轻轻点在了那饱经风霜的石质徽记上。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石面的瞬间。
嗡——
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共鸣声,似乎从石碑深处,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尘寰琉璃金的左瞳深处,那些原本如死水般沉寂的尘沙般光点,骤然加速旋转起来,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暖柔和的、如同晨曦中露珠般的光芒,在她指尖与石面接触的地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转瞬即逝,微弱得如同幻觉。
但紧接着,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
以她的指尖为中心,石碑上那些深刻的、被岁月侵蚀的裂纹,竟然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开始极其缓慢地…弥合!细微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尘晶颗粒,仿佛从石碑内部析出,又仿佛凭空凝聚,如同最微小的工匠,精确地填补着时间的伤痕!
虽然弥合的速度极其缓慢,范围也仅限于她指尖周围一小片区域,但这违背常理的一幕,依旧让目睹的三月七和星屏住了呼吸。
星期日秩序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盯着尘寰指尖下那细微的变化,仿佛看到了某种宇宙终极法则的具象化演绎!他握着权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尘寰本人,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琉璃金的左瞳中,尘沙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映照出一种迷离而专注的光泽。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徽记的纹路上缓缓移动,仿佛在描摹,在回忆。一种极其细微的、近乎呢喃的低语,几乎被风揉碎:
“归…离…”
声音轻如叹息,带着一种跨越了无数星海与漫长时光的、深埋的困惑与…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就在此时,一阵更加强劲的风从废墟的东北方向吹来,带着不同于此地的、的水汽与繁华人间的烟火气息。
尘寰的动作蓦然停住。
她抬起头,浅金色的长发在风中扬起,琉璃金与虚无黑的异色双瞳,穿透重重断壁残垣的阻隔,仿佛越过了千山万水,投向那风来的方向。
那个方向,在地平线的尽头,在云雾缭绕之间,隐约勾勒出一片依山傍海、楼阁层叠的巨大港口轮廓的剪影。阳光洒落在那里,仿佛为那片遥远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的目光,久久地凝固在那个方向,指尖停留在冰冷的石碑徽记上,再无动作。只有左腕那枚古老的岩元素晶石手链,在衣袖的遮掩下,无声地散发出微弱却恒定的温润光泽。
滚烫的茶水在古旧的账册上肆意洇开,将墨迹晕染成一片混沌的棕褐。水滴顺着乌木桌沿,“嗒…嗒…”地落在光洁的青石地面上,溅开小小的深色花痕。
钟离的手悬停在半空,指腹离那碎裂的白瓷杯耳残片仅毫厘之距。琥珀金的眼眸深处,方才那丝被遥远悸动搅起的波澜,在看清来人后,己然沉淀回六千载岁月积压的深潭。果然……是错觉么。他无声地轻叹,敛去了眼底最后一点探寻的光。
“哎呀呀——钟离先生!”一个清脆又带着点夸张痛心疾首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戴着黑色乾坤帽的小脑袋猛地探到他面前,帽后垂落的符咒薄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深棕色的双马尾辫梢,那抹火焰般的红跳动着,像极了主人此刻的情绪。“你看看你!好好一本账,这月的进项还没算清呢,先被你泼了个‘茶香墨韵’!”胡桃双手叉腰,琥珀色的梅花瞳瞪得溜圆,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狡黠和促狭,虎牙在气鼓鼓的表情里若隐若现。
她动作麻利地绕过桌子,挨着钟离坐下,红褐相间的短旗袍下摆扫过地面。她毫不客气地拿起那本遭殃的账册,指着第七页那片刺眼的污渍:“瞧瞧!‘仪倌薪酬支出’,现在变成‘仪倌薪酬茶渍’啦!这字儿都快泡发了!往生堂的账房先生看了怕是要当场表演个魂归离世!”
钟离从容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他拿起备用的茶盏,指间岩元素力微不可察地流转,清泉自虚空中凝聚注入壶中。他动作行云流水地重新点茶,袅袅水汽蒸腾,带着清雅的茶香。“堂主特意寻来,可是有要事?”声音沉稳平和,听不出半点波澜。
“要事?要事可大了!”胡桃把账册“啪”地拍在桌上,双手托腮,身体前倾,梅花瞳紧紧盯着钟离,像只盯住咸鱼干的小猫,“我说钟离大客卿!您老出门买个夜泊石,记往生堂账上;淘个古董鸟笼,记往生堂账上;就连昨天在万民堂点的那一桌子菜——香菱那丫头还特意跑来问我是不是堂里要办什么大宴席——也记往生堂账上!”她掰着手指头,越说越激动,“您出门为啥就不带钱?您那袖子里是连着无底洞吗?还是说您觉得摩拉这玩意儿,就跟路边的石头子儿一样,弯腰就能捡一箩筐?”
钟离将新沏好的茶推了一杯到胡桃面前,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气呼呼的小脸。“以普遍理性而论,”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调波澜不惊,“契约既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记在往生堂账目上的开销,皆属堂内日常运作与业务拓展的必要支出,最终亦会由堂主所获利润中抵扣。此乃商业运转之常理,堂主不必忧心。”他抿了一口茶,动作优雅得无可挑剔,仿佛谈论的不是赖账,而是高深的哲学命题。
胡桃:“……”
她看着钟离那张俊美无俦、写满“理首气壮”西个大字的侧脸,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猛地灌了一大口热茶,被烫得首吐舌头,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梅花瞳里闪着认命又带着点恶作剧的光:“行行行!您老有理!您老说得都对!不过嘛——”她拖长了调子,话锋一转,身体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神秘兮兮的笑意,“今儿个璃月港可不太平,听说总务司那边都惊动了。说是天衡山北边,归离原那块儿,大清早的,天上掉下来个……大铁疙瘩!银光闪闪,还冒着烟!砸坏了好大一片荒地呢!你说怪不怪?”
钟离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琥珀金的眼眸深处,方才被胡桃插科打诨压下的那丝疑虑,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次激起了细微的涟漪。天外之物?归离原?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叩动了他尘封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那扇门。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哦?竟有此事?总务司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胡桃耸耸肩,晃悠着腿,“凝光大人派了千岩军把那边围起来了呗,说是要调查清楚,防止是什么深渊的新花样。不过嘛……”她眼睛滴溜溜一转,虎牙又露了出来,“这种稀罕事儿,怎么能少了我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胡桃呢?我己经让仪倌去打听具置了!钟离客卿,有没有兴趣陪本堂主去‘考察考察’?说不定还能发掘点……嗯,‘潜在客户’?”她笑得像只偷到腥的小狐狸。
钟离看着胡桃跃跃欲试的样子,沉吟片刻,缓缓道:“堂主若想去看看热闹,自无不可。不过……”他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绯云坡街道,阳光正好,“在此之前,或许我们该先招待一下,己经踏入璃月港的外乡人了。”
“啊?”胡桃一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