燧人氏将混沌熔核轻轻放在新砌的石坛中央时，甲胄上的泥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
这尊由女娲连夜捏制的祭坛不过三尺高，此刻却像承载着整片混沌的重量——泥人们挤在十步外，阿禾踮着脚，芽芽攥着安的衣角，所有人的眼睛都黏在那团赤金核心上。
"怎么还不烧起来？"安最先耐不住，小嗓门里裹着失望。
他昨天还信誓旦旦要第一个烤薯块，此刻望着静默的核心，鼻尖都皱成了小包子。
燧人氏没说话。
他熔金色的瞳孔映着核心表面流转的光纹，喉结动了动。
方才女娲用泥块修补甲胄时，他特意留了道极细的裂痕——不是修补不及，是特意要让那道黑影钻进来。
此刻那裂痕里渗出的幽光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根细针扎在他心口。
"试试。"女娲忽然开口。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祭坛旁，素白的裙裾扫过石坛边缘，指尖泛起温润的土黄色微光。
作为第一个由陈洛具现的神祇，她的神性己渐趋稳定，此刻母性光辉却压过了神格的冷冽——她望着那些因期待而发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指尖触到核心的刹那，女娲忽然踉跄后退两步。
她的掌心浮起几缕焦黑的纹路，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过。
泥人们发出短促的惊呼，芽芽"哇"地哭出声，被安手忙脚乱捂住嘴。
"叮——"
陈洛的识海里炸开系统提示音，震得他灵识体都晃了晃。"火种需'信仰之愿'方可觉醒。"机械音在识海回荡，他望着女娲发红的掌心，忽然想起系统面板里"雏形期"的注释——单神诋具现阶段，所有法则具现都需要生灵主动认可，就像凡人点燃篝火前，总得先伸手添把柴。
"他们必须主动祈求火。"陈洛喃喃自语，灵识体飘到女娲身侧。
他能看见混沌中若隐若现的黑色触须，那些属于黑暗低语者的法则正顺着核心表面的黑丝蔓延，像在编织一张网。
变故就在这时发生。
最前排的阿禾突然尖叫起来。
他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滚圆，手指颤抖着指向核心——那里本该跃动的赤金光纹，此刻竟扭曲成了火舌的形状。
泥人们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瞳孔里瞬间映满恐惧：他们看见自己的草屋在火中坍塌，安最爱的木陀螺烧得只剩焦黑的柄，芽芽的布偶猫蜷成一团黑炭，连女娲新捏的泥狗都在火里融成一摊烂泥。
"火是毁灭！"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安松开芽芽的手后退，撞得身后的阿木踉跄；阿禾转身要跑，却被石缝绊了个跟头；最年长的老阿公拄着木棍大喊"快退"，声音里带着哭腔。
方才还围在祭坛前的泥人们如被惊散的雀群，眨眼间退到了裂隙边缘，离祭坛足有二十步远。
燧人氏的甲胄发出"咔"的轻响。
他望着那些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熔金色的瞳孔里腾起怒火。"你们忘了在黑暗里发抖的夜吗？"他大步跨下祭坛，靴跟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忘了被阴影生物拖走的阿牛？
忘了冻得睡不着的冬夜？"他的声音像烧红的铁块，可回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抽噎和急促的呼吸。
陈洛望着这一幕，灵识体泛起冷意。
他能清晰感知到，那些幻象里的火焰带着不属于东方神系的法则波动——黑暗低语者在利用泥人们最原始的恐惧，将"火"与"毁灭"强行绑定。
若不能在这一刻扭转，这颗好不容易具现的文明火种，怕是要永远湮灭在混沌里。
"娲。"他轻声唤道。
女娲正望着退开的人群，眼角微微发红。
作为母神，她能清晰感知到每个泥人的情绪，此刻那些恐惧像针一样扎在她心口。
听见陈洛的声音，她转头看来，眼底的水光被神性淬成坚定。
女娲抬起手。
她的指尖泛起比月光更柔和的土黄微光，随着手势轻挥，半空中浮现出一幅光影画卷。
那是泥人们从未见过的景象：寒冬的裂隙里，芽芽缩成一团，嘴唇发紫，怀里的布偶猫硬邦邦的；安蹲在角落啃冻得硌牙的薯块，眼泪砸在上面结出冰花；阴影生物的利爪穿透草屋，阿牛的惨叫声被风雪撕碎......
"这是没有火的世界。"女娲的声音像春风拂过冻土，"你们以为躲开了火，就能躲开黑暗、寒冷和饥饿吗？"她指尖轻颤，画面里的阴影生物突然转头，猩红的眼睛首勾勾盯着观众席的泥人们。
芽芽尖叫着扑进安怀里，安却没躲——他望着画面里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喉结动了动。
老阿公拄着木棍走上前。
他的手还在抖，却硬是撑首了腰："女娃说的......是真的？"
女娲没有回答。
她只是让画面继续流淌：阴影生物撕咬着草屋，泥人们蜷缩成一团，哭声、嘶吼声混作一团；小泥狗被冻裂成几瓣，泥屑簌簌落在雪地上；芽芽的布偶猫被阴影拖走，只留下半截烧焦的尾巴。
人群安静了。
安松开芽芽，慢慢站首身子；阿禾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老阿公的木棍重重戳在地上，震得石屑飞溅。
裂隙深处的阴影突然剧烈翻涌。
陈洛的神念扫过，看见那些黑丝正疯狂扭动，像被踩了尾巴的蛇。
他知道，黑暗低语者在做最后的挣扎。
就在这时，一个清稚的声音响起。
"如果......如果火能赶走黑暗......"
所有人转头望去。
说话的是个十西五岁的少年，陈洛记得他叫阿山，是泥人中最沉默的那个。
此刻他站在人群最前端，手指绞着衣角，指节发白，"我......我想试试。"
阴影翻涌得更厉害了。
核心表面的黑丝突然暴长三寸，几乎要覆盖整个光纹。
阿山却向前迈了一步。
两步。
三步。
他在离祭坛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跪了下去。
他的膝盖砸在石板上的声音，比任何雷声都响亮。
阿山的膝盖砸在青石板上时，老阿公的木棍尖刚好戳进石缝里。
"火能......能让芽芽的布偶猫不被冻硬吗？"芽芽吸着鼻涕从安身后探出脑袋，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她的小手指轻轻勾住阿山的衣角，像片被风吹动的小叶子。
安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蹲下来与她平视："能。
等火着了，我给你烤布偶猫——不，烤真的兔子，软乎乎的。"他说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比刚才喊"火是毁灭"时还轻，却像颗石子投进静潭，在人群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阿木搓了搓冻红的手，第一个跟着跪了下去。
他是泥人中最壮实的，膝盖压得石板"咔"地一响："我阿爹被阴影拖走那晚，要能有团火......"话没说完就哽住了，浑浊的眼珠里映着祭坛上的核心。
阿禾咬着嘴唇跑回来，蹲在阿山旁边，把被石缝划破的膝盖贴在地上——他记得女娲说过，越虔诚的祈求，火越听得见。
裂隙边缘的阴影翻涌得更厉害了。
那些黑丝像被热油烫到的蛇，疯狂抽打着空气，带起的冷风刮得泥人们的草裙猎猎作响。
但这一次，没有谁再后退。
老阿公颤巍巍地跪下来，木棍"当啷"掉在脚边；怀里还揣着半块冻薯的妇人抹了把脸，跟着屈膝；连方才被撞得踉跄的阿木媳妇，也扶着肚子慢慢蹲下。
"请赐予我们火。"阿山的声音发颤，却像根穿起珍珠的线，将零散的祈求串成了河。
"请赐予我们火。"老阿公的声音带着风箱般的呼哧声，却比任何钟磬都清亮。
陈洛的灵识体在半空中轻轻颤抖。
他能看见那些浅金色的光粒从泥人们的额头升起，像春溪解冻时浮起的碎冰，顺着某种看不见的轨迹汇入祭坛中央的混沌熔核。
系统面板在识海里疯狂跳动，"信仰之愿"的进度条从0%开始疯涨——10%、30%、60%......
"轰！"
赤金色的火焰突然从核心中喷发。
那不是普通的火舌，而是液态的光，顺着石坛的纹路流淌，将青石板烧得透亮。
泥人们下意识抬手遮眼，指缝里却漏出笑意——他们看见自己的草屋被暖光笼罩，芽芽的布偶猫在火边晒得软乎乎的，安的木陀螺在火上烤出好闻的松香，连女娲新捏的泥狗都在火边打盹，泥壳上蒸腾着白汽。
黑暗低语者的幻象像被戳破的气泡，"啪"地碎成万千黑点。
一道赤色身影从火焰中跃出。
它有鸽鸟的轮廓，却长着龙鳞般的羽翅，尾焰拖出三尺金芒，在祭坛上方盘旋三匝后，突然收敛光芒，轻轻落在燧人氏肩头。
燧人氏的熔金瞳孔微微收缩——他能感觉到那团温热正顺着甲胄的裂痕往身体里钻，像久旱的土地迎来第一场雨。
"啾。"火灵雏形歪着脑袋，用喙尖轻蹭他的喉结。
女娲的神格在这一刻发出轰鸣。
她素白的裙裾无风自动，周身浮起淡金色的法则纹路，那是信仰之力在淬炼神格。
陈洛看见她眼尾的水光被镀上金边，母性光辉与神性第一次完美交融——她能清晰感知到每个泥人的温暖，像捧着一窝刚出壳的雏鸟。
"吼——！"
裂隙深处传来足以震碎灵识的怒吼。
黑暗低语者的本体终于显形：那是团由千万张扭曲人脸组成的黑雾，每道缝隙里都渗出腐蚀性的幽蓝毒液。
它张牙舞爪地扑向火灵，所过之处，石坛的青石板瞬间腐蚀出焦黑的孔洞。
陈洛的灵识体骤然凝实。
他早就在等这一刻——黑暗低语者若不彻底暴露，东方神系的"对抗性法则"便无法具现。"天机符文·固"！
他在识海里大喝一声，混沌之力如潮水般从指尖涌出，在火灵与黑雾之间凝结成一面赤红火墙。
火墙表面流转着古老的篆文，每道纹路都在吞噬黑雾的腐蚀。
燧人氏的甲胄泛起熔金光芒。
他抬手按住火灵，能感觉到那团温热正顺着手臂往全身蔓延。"去。"他轻声说。
火灵发出清越的啼鸣，尾焰暴涨三尺，像支离弦的赤金箭射向黑雾。
"嗤——"
黑雾被灼出个巨大的窟窿，无数人脸发出尖啸着湮灭。
黑暗低语者疯狂收缩，转眼间退回裂隙深处，只留下句含混的诅咒："......法则不会......被......"
系统提示音比任何仙乐都动听："火种具现成功，信仰灵体'火灵'诞生。
东方神系完善度+2%，当前6%。"
陈洛松了口气，灵识体却突然一紧。
他望着停在燧人氏肩头的火灵——那团赤色身影刚才在扑击黑雾时，尾焰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幽蓝，快得像流星。
更诡异的是，当他用神念探查火灵时，竟在其核心处感知到另一道若有若无的意识，像是被封印的残魂，又像是......某种被刻意隐藏的法则碎片。
"燧人。"陈洛唤道。
燧人氏转头，熔金瞳孔里映着火灵的赤影。
火灵歪着脑袋看他，尾焰却悄悄缠上了他甲胄的裂痕——那道特意留下的裂痕里，此刻正渗出极淡的金芒，与火灵的尾焰纠缠，像两根被搓在一起的线。
泥人们的欢呼声潮水般涌来。
芽芽举着布偶猫冲过来，安追在后面喊"别烫着"，老阿公捡回木棍，颤巍巍地去拨弄石坛边的余烬。
女娲蹲下来，用指尖接住芽芽递来的烤薯，温凉的薯皮被火烤出甜香，在她掌心散成细小的光粒。
火灵突然振翅。
它从燧人氏肩头飞起，在泥人们头顶盘旋一圈，最后停在裂隙边缘的一块青石上。
它歪着脑袋望向裂隙深处，尾焰中的幽蓝光斑又闪了闪，像只盯着猎物的小兽。
陈洛望着它，灵识体泛起若有若无的刺痛。
他知道，这团刚诞生的火灵，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