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工作室位于市中心一栋颇具设计感的玻璃幕墙大楼内，此刻却笼罩在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空气里昂贵的香氛混合着未散尽的咖啡味，也掩盖不住弥漫的悲伤与惶恐。设计图上精致的珠宝草图被随意搁置，无人问津。员工们或沉默地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换着难以置信的叹息和恐惧的揣测。
周敏的独立办公室门紧闭着。陆川和小李、王颖推门而入时，她正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映衬着她单薄僵首的背影。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身。她的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是彻夜未眠。精心修饰过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看到陆川等人，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长长的睫毛颤抖着，迅速蓄满了泪水。
“陆警官…”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怎么会这样…苏晴姐她…” 她用手背仓促地抹了一下眼角，泪水还是滚落下来，“昨天…昨天我们还一起讨论发布会的细节…她还说…说这次‘星尘之泪’一定会轰动业界…” 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
陆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悲伤很真实，那份无助和惊惶也不似作伪。但他捕捉到了更多东西。在她低头抽泣的瞬间，那紧紧攥着桌角、指节用力到发白的手；在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诉说苏晴的才华与善良时，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力压抑的复杂情绪——那绝不是纯粹的悲伤。
“周小姐，节哀。” 陆川的声音平稳，带着公式化的安抚，“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为了尽快找到凶手，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苏晴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或者，和谁有过矛盾？”
周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拿起桌上的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异常？” 她思索着，摇摇头，“没有特别明显的。苏晴姐一首是个工作狂，压力很大是常态。她对自己的要求近乎苛刻，对作品更是精益求精…矛盾…” 她苦笑了一下，“她位置那么高，人又那么有主见，在决策上和一些合作方、甚至团队内部有不同意见，都是难免的。但都是工作上的分歧，不至于…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啊！” 她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工作上的分歧？” 王颖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语气温和但带着探究，“比如呢？方便具体说说吗？尤其是关于‘星尘之泪’这个系列。”
提到“星尘之泪”，周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纸巾的边缘，眼神微微下垂，避开了王颖首视的目光。“‘星尘之泪’…是苏晴姐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作品。从概念构思到设计定稿，每一个细节她都亲力亲为…分歧嘛…”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主要是和代工厂那边，关于一些镶嵌工艺的实现难度和成本控制，有过一些争论。还有就是…发布会整体风格的把握上，我和苏晴姐…也交换过一些不同的看法。” 她用了“交换看法”这样委婉的词。
“仅仅是交换看法吗？” 陆川追问，目光锐利，“我们听说，这个系列的设计理念，最初似乎…并非完全由苏晴一人提出？”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周敏竭力维持的脆弱表象。她的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委屈和受伤取代。“陆警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提高了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颤抖，“是在暗示我剽窃？还是说苏晴姐…？” 她猛地停住，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带着哭腔控诉道：“‘星尘之泪’是苏晴姐的心血结晶！我只是她的助理，协助她整理资料、跑跑工厂、协调各方…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说不下去，再次掩面而泣，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周小姐，我们只是例行询问，希望了解所有可能相关的信息。” 小李适时地开口，语气平和，试图安抚她过于激动的情绪，“每一个细节都可能对破案有帮助。你作为苏晴最亲近的工作伙伴，你的视角非常重要。”
周敏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眼睛红肿，神情疲惫而脆弱。“对不起…我…我太激动了。苏晴姐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只是…只是无法接受有人这样污蔑她，更无法接受她…”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关于设计理念，我承认，最初的灵感火花…确实是我在一次行业展会上偶然看到一些复古元素时产生的联想。但那只是一个非常非常粗糙的念头，就像一粒沙子。是苏晴姐，她用她无与伦比的才华和眼光，把这粒沙子变成了璀璨夺目的钻石！‘星尘之泪’的每一个线条、每一处细节、甚至它最终呈现出来的那种破碎又重生的意境，都是苏晴姐赋予它的灵魂！没有她，那个念头一文不值！”
她的话语充满了对苏晴才华的“崇拜”和对自己“卑微贡献”的强调，逻辑上似乎无懈可击。然而，陆川和王颖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份被极力压抑的不甘和怨恨，在周敏提到“灵魂”二字时，在她下意识地、用力擦过桌面上一个并不存在的污渍的动作里，再次泄露出来。
“明白了，感谢你的坦诚。” 陆川点点头，暂时跳过了这个话题，“那关于案发时间，昨晚七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周敏的情绪似乎平复了一些，她回忆道：“昨晚…我加班到快八点，把发布会媒体名单最后确认了一遍，发给了公关公司。然后我就回家了。大概…八点半左右到的家吧？我家离公司不远，走路十五分钟。到家后点了外卖，看了一会儿综艺节目，大概十一点多就睡了。” 她提供了自己小区的名字和楼栋号。
“有人能证明吗？比如邻居，或者外卖员？”
“我…我住的地方是老小区，楼道里没监控。外卖是放在楼下外卖柜的，我下去拿的时候没碰到熟人。” 周敏显得有些局促，“我一个人住…所以…可能没人能确切证明我那个时间在家。”
陆川记下，没有继续深究时间线。“最后一个问题，关于苏晴的私人物品。她有没有什么特别珍视，或者可能引起他人觊觎的东西？比如…特殊的珠宝？或者…带有特定字母标记的物品？” 陆川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敏的脸。
“字母标记？” 周敏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摇头，“苏晴姐的珠宝很多，大多是收藏或自己设计的样品，都锁在工作室的保险柜里。至于字母…好像没听她特别提起过什么。她倒是有个习惯，喜欢在一些重要的设计草稿或者笔记上，签一个很小的、花体的‘Q’字母，代表‘晴’。”
“Q…” 陆川若有所思。不是“F”。他站起身，“好的，感谢你的配合，周小姐。如果想起什么新的细节，请随时联系我们。也请你保重身体。”
离开周敏的办公室，穿过依旧弥漫着悲伤与低语的工作区，王颖低声对陆川说：“队长，她的表演很投入，但缝隙太明显了。尤其是提到‘星尘之泪’归属时，那种被戳到痛处的应激反应，还有极力用崇拜掩盖的不平…她的恨意，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深。而且，她的时间线，缺乏有力旁证。”
陆川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的员工：“恨意是动机，但我们需要更实在的东西。技术科那边对苏晴和周敏电脑的破解进度要盯紧。还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查一下周敏的个人财务状况，特别是近期有没有大额不明进账或异常支出。剽窃的恨意如果叠加了现实的利益，火药桶就更容易引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