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下得愈发紧了，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抽打在西院的窗棂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有谁在窗外低语。苏慕言躺在榻上，裹着厚厚的毡子，却依旧觉得冷。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痛感，咳嗽声此起彼伏，搅得人心烦意乱。
“公子，再喝点水吧。”老李端着水碗，小心翼翼地凑到他嘴边，“军医说了，得多喝水才能好得快。”
苏慕言摇摇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不喝了……太凉了。”
老李叹了口气，把水碗放在案上。军医下午来看过，说是风寒加重，引发了旧疾，开了方子，嘱咐一定要按时煎药。可现在营里忙得团团转，伙夫都被派去加固防御工事了，哪里还有人顾得上煎药？
“我去主帐问问，看能不能找个人来帮忙煎药。”老李说着就要起身。
“别去。”苏慕言拉住他，“将军正忙着呢，别给他添乱。”
他知道，匈奴虽然在断云谷吃了败仗，却并没有退走，反而在狼居胥山一带集结，看样子是想卷土重来。萧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他怎么忍心再因为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老李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一阵发酸：“那……那我自己试试？”他从未煎过药，连药材都认不全。
“我教你。”苏慕言挣扎着坐起身，咳嗽了几声，“药箱里有我配好的药材，你拿出来……”
他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萧策低沉的声音：“苏慕言在吗？”
苏慕言心里一紧，连忙让老李扶他躺下。萧策推门而入，一股寒气涌了进来，他身上落满了雪，玄色披风上结着层薄冰，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将军。”苏慕言的声音有些不自然，下意识地想把锦帕藏起来。
萧策的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又落在案上的药碗和药材上，眉头微微皱了皱：“病得这么重，怎么不派人告诉我？”
“不想……打扰将军。”苏慕言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
“打扰？”萧策走到榻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要是烧坏了脑子，才是真的打扰我！”
他的语气虽然严厉，动作却很轻柔，指尖的粗糙划过苏慕言的额头，带来一阵奇异的暖意。苏慕言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连忙避开他的目光。
“军医开的方子呢？”萧策问道。
老李连忙把药方递了过去。萧策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药材大多是些常见的风寒药，只是配比有些特殊。
“怎么不煎药？”萧策的目光落在药材上。
“伙夫都被派去干活了，没人……”老李小声说。
萧策没说话，转身走到药炉边，拿起药材就要往锅里放。
“将军，您会煎药吗？”苏慕言惊讶地看着他。
“不会可以学。”萧策的语气不容置疑，笨拙地拿起药材，按照药方上的剂量一一称量。他常年握剑的手，此刻却拿着小小的药秤，显得有些滑稽，却又异常认真。
苏慕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忽然暖暖的。萧策是个粗人，平日里连自己的衣服都懒得打理，此刻却愿意为他这个病秧子，笨拙地学着煎药。
“水要放多少？”萧策头也不回地问道。
“没过药材……一寸就好。”苏慕言轻声说。
萧策依言加水，又点燃了药炉里的炭火。火苗“噼啪”地跳动着，映得他的侧脸明暗交错，竟有种难得的柔和。
苏慕言看着他，忽然觉得，这北境的寒夜，似乎也没那么寒冷了。
煎药的过程并不顺利。萧策显然没做过这种细致活，要么是火太大，把药汁熬得太浓；要么是忘了添水，差点把药锅烧干。老李在一旁看得急首跺脚，却又不敢多说什么。
“将军，火要小一点，慢慢熬才有效。”苏慕言忍不住提醒道。
“知道了。”萧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却还是乖乖地调小了火势。
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杂着炭火的暖意，在小小的房间里萦绕。那是一种苦涩中带着甘甜的味道，像是人生的滋味，苦中作乐，乐中带苦。
萧策坐在药炉边，时不时地搅动一下药汁，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苏慕言身上。少年靠在榻上，脸色依旧苍白，却比刚才精神了些，眼神明亮地看着他，像个好奇的孩子。
“看什么？”萧策的耳尖有些红，语气不太自然。
“没什么。”苏慕言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笑意，“就是觉得……将军煎药的样子，有点特别。”
“特别？”萧策挑眉，“是不是觉得我笨手笨脚的？”
“不是。”苏慕言认真地说，“是觉得……很温暖。”
萧策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药终于煎好了。萧策小心翼翼地把药汁倒进碗里，又按照苏慕言的嘱咐，放了些红糖进去。药汁的颜色很深，散发着浓浓的苦涩味，却因为那点红糖，多了一丝淡淡的甜。
“趁热喝吧。”萧策把药碗递到苏慕言面前。
苏慕言接过药碗，吹了吹，小口地喝了起来。药汁很苦，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难喝，或许是因为里面加了红糖，或许是因为……这是萧策亲手为他煎的药。
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药喝完，萧策的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满足感。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人，笨拙地学着煎药，还会因为对方喝完了药，而感到如此开心。
“苦吗？”萧策问道。
“有点。”苏慕言点点头，却笑了笑，“但比军医煎的药，好喝多了。”
萧策的耳尖更红了，转身收拾着药锅，语气不太自然：“好喝就好。”
苏慕言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说：“将军，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萧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的营里，给我添麻烦。”
话虽如此，他的动作却很轻柔，像是在呵护什么珍贵的东西。
夜色渐深，雪也渐渐停了。萧策收拾好东西，又给苏慕言掖了掖被角，才转身要走。
“将军，”苏慕言叫住他，“外面冷，您多穿点衣服。”
萧策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暖意：“知道了。你也早点睡。”
他转身走出西院，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苏慕言躺在床上，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心里却依旧暖暖的。
他知道，萧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是关心他的。这份关心，像这寒夜里的药香，虽然带着苦涩，却能温暖人心。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洒在地上，泛着淡淡的银辉。苏慕言看着那片月光，忽然觉得，这北境的寒夜，因为有了萧策的存在，而变得不再那么难熬了。
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甜甜的笑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没有北境的风雪，也没有战争的残酷，只有萧策笨拙地为他煎药的背影，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药香。
寒夜虽冷，却因为这份暖意，而变得格外温馨。萧策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他这一次笨拙的煎药，却在苏慕言的心里，种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开出最美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