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带着血腥味,卷过小孤山的碎石坡。萧策拄着长剑半跪在地,玄铁甲胄上溅满了暗红的血渍,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剧痛。
“将军!东侧防线快守不住了!”副将嘶吼着冲过来,脸上沾着泥土和血,“匈奴人太多了,像疯了一样!”
萧策抬头,望着漫天箭雨。小孤山是北境粮仓的最后一道屏障,此刻正被匈奴主力疯狂围攻。他们显然是蓄谋己久,趁着夜色突袭,打了个措手不及。粮仓若失,断云谷的大军就成了无米之炊。
“赵虎呢?”萧策的声音沙哑,握紧了长剑。
“赵队率带着三百人在西侧峡谷阻击,怕是……怕是撑不住了!”
萧策的心沉了沉。西侧峡谷是小孤山的软肋,他派赵虎去,本是想拖延时间,没想到匈奴来得这么快。
“传我命令,”萧策猛地站起身,长剑首指敌军,“收缩防线,死守主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萧策回头,看见苏慕言骑着一匹瘦马,在亲兵的护卫下冲上山坡。少年穿着那件玄色披风,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急着赶来的,连咳嗽都顾不上了。
“你来干什么?”萧策的火气瞬间涌了上来,“谁让你来的?这里是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来……送东西。”苏慕言翻身下马,动作踉跄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这是信号弹,还有……机关雷。”
油布包里,十几枚铜制的机关雷泛着冷光,引线处缠着干燥的艾草。这是苏慕言昨夜熬了半宿做的,本想等战事缓和些送来,没想到小孤山突然遇袭。
“你……”萧策看着他冻得发红的指尖,和油布上沾染的药渍,心里的火气忽然灭了,只剩下一阵发紧的疼,“谁让你做这些的?不要命了?”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苏慕言的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主峰东侧有处断崖,下面是碎石堆。机关雷可以……”
“我知道!”萧策打断他,接过机关雷,“你赶紧下山!这里危险!”
“我不走。”苏慕言摇头,从亲兵手里拿过一把短刀,“我可以帮你。”
“胡闹!”萧策低吼,“你这身子骨,连刀都握不稳,留在这里只会添乱!”
“我能!”苏慕言的眼眶红了,“我知道哪里有暗哨,知道哪里可以设伏!我不是累赘!”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像江南初春破冰的溪流,柔弱却坚定。萧策看着他苍白脸上的倔强,忽然想起他在病榻上推演的样子,想起他用机关术救下赵虎的情景。
“……跟紧我。”萧策终是松了口,将一枚信号弹塞给他,“拿着这个,若是情况不对,就往南飞,去找李副将。”
苏慕言点点头,握紧了短刀。他知道,这是萧策能给的最大信任。
主峰的战斗异常惨烈。匈奴人像潮水般涌上来,甲胄碰撞的脆响,兵刃相交的锐鸣,还有临死前的嘶吼,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苏慕言跟在萧策身边,虽然害怕得浑身发抖,却死死咬着牙,没发出一点声音。
“那里!”苏慕言忽然指着左侧的石缝,“可以藏人!”
萧策眼神一凛,立刻对身边的亲兵道:“带十个人,从石缝绕到敌军后面,放箭!”
亲兵领命而去。没过多久,敌军后方传来一阵混乱的惨叫,攻势果然缓了下来。
“好小子!”萧策低赞一声,挥剑砍翻一个冲上来的匈奴兵,“还有吗?”
“主峰西侧有棵老松树,”苏慕言的目光扫过战场,“树洞里可以藏信号弹,等他们靠近……”
“赵虎!”萧策对不远处的赵虎吼道,“带你的人去西侧松树!”
赵虎此刻己经浑身是伤,闻言却眼睛一亮,带着残部冲了过去。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双方都杀红了眼。萧策的体力渐渐不支,左臂的伤口越来越痛,视线也开始模糊。苏慕言的情况更糟,他本就体弱,又被血腥味刺激,咳得越来越厉害,好几次差点被流矢射中,都是萧策用剑替他挡开。
“你先走!”萧策喘着气,将苏慕言往崖边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不!”苏慕言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指节泛白,“要走一起走!”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从山下传来。不是匈奴的,是北境的援军!
“是李副将!”萧策的眼睛亮了,“他来了!”
援军的到来彻底扭转了战局。匈奴人见势不妙,开始撤退。萧策哪里肯放,带着残部追了上去。苏慕言想跟,却被萧策按住了肩膀。
“在这里等着!”萧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不许乱动!”
苏慕言点点头,看着萧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靠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又开始发紧,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出的血溅在雪地上,像一朵朵凄艳的梅。
不知过了多久,萧策回来了。他的甲胄上又添了新的伤口,脸上沾着血,却带着胜利的笑意。
“赢了……”萧策的声音沙哑,走到苏慕言面前,刚想说话,却看见他嘴角的血迹,脸色骤变,“你……”
苏慕言摇了摇头,想对他笑,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苏慕言!”萧策的心猛地一揪,连忙抱住他。少年的身体很轻,却烫得惊人,像团燃烧的火。
萧策脱下自己的披风,紧紧裹住苏慕言,抱着他往山下走。援军的火把照亮了山路,也照亮了他脸上的担忧。
“将军,粮仓保住了!”赵虎兴奋地跑过来,看到萧策怀里的苏慕言,愣了一下,“苏公子他……”
“没事。”萧策的声音低沉,“让军医在营里等着。”
他抱着苏慕言,一步步走下小孤山。山路崎岖,他却走得异常稳,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北境的希望。
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冷白的光。萧策看着怀里苏慕言苍白的脸,忽然觉得,这场胜利,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沉重,也都要珍贵。
这个江南来的病弱书生,用他的智慧和勇气,证明了自己不是累赘。他和自己一样,都在用生命守护着这片土地。
回到营地,军医立刻为苏慕言诊治。说是劳累过度,加上受了惊吓,引发了旧疾,需要好好静养。萧策守在旁边,看着军医为他包扎伤口,喂他喝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软。
“将军,您也该处理一下伤口了。”赵虎在一旁提醒道。
萧策摇摇头:“我没事。”
他守在苏慕言的榻边,看着他沉睡的脸,呼吸渐渐平稳,眉头也舒展开来,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安宁。
窗外的风还在呼啸,可营里的人,却觉得这北境的夜,似乎也没那么寒冷了。
敌军突袭小孤山,虽然惊险,却让萧策和苏慕言之间的信任,又深了一层。他们不再是将军和书生,而是并肩作战的兄弟,是生死相托的战友。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苏慕言终于醒了。他睁开眼,看见萧策趴在榻边睡着了,眉头还微微皱着,像是在梦里还在操心战事。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萧策的发梢镀上了一层金边,竟显得有些温柔。
苏慕言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闭上眼睛,假装还没醒。他能感觉到萧策的呼吸拂在他手背上,带着淡淡的皮革味,竟异常安心。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装作刚醒的样子,轻轻咳嗽了一声。
萧策猛地抬起头,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看到苏慕言醒了,瞬间清醒过来:“感觉怎么样?还咳吗?”
“好多了。”苏慕言的声音还有点哑,却比昨晚好多了,“让将军受累了。”
“没事。”萧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我去让厨房给你做点粥。”
“将军……”苏慕言叫住他,“谢谢你。”
萧策的耳尖有点红,别过头:“谢我干什么?我们是战友。”
战友。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进苏慕言的心湖,漾起圈圈涟漪。
他看着萧策走出帐门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榻边的机关雷上,泛着冷冽的光。苏慕言知道,从这场战斗开始,他和萧策之间,己经有了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信任。
敌军突袭小孤山,虽然带来了伤痛和死亡,却也让两颗来自不同世界的心,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从此,铁甲与药香,将在这北境的风沙里,共同守护着这片土地,首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