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在母亲怀中昏昏沉沉地睡去,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昏睡中,他仿佛置身于一片光怪陆离的碎片世界:冰冷的金属房间,闪烁的屏幕,复杂的数据流…还有无尽的黑暗,吞噬一切的归墟漩涡…以及母亲滚烫的泪水,哥哥染血的身影,柳神那浩瀚冰冷的审视…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意识中冲撞、撕裂。
当他再次被身体的剧痛唤醒时,己是第二天正午。阳光透过草棚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母亲秦怡宁趴在草席边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形容憔悴。哥哥石昊依旧昏迷着,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
石云试着动了动,浑身上下如同散了架,尤其是那只包裹着草药的右手,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如同被亿万钢针反复穿刺的虚无剧痛!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云儿?你醒了?”秦怡宁立刻惊醒,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关切,“哪里疼?告诉娘!”
石云摇摇头,脸色苍白如纸,目光却下意识地看向棚外。他能感觉到,一股浩瀚、平静、却带着无形威严的意念,正笼罩着整个草棚。柳神…在等他。
“娘…”他声音沙哑微弱,“我…想出去…晒晒太阳…”他需要一个理由,离开草棚,面对那无法逃避的“询问”。
秦怡宁看着儿子苍白虚弱的样子,心疼不己,但想到儿子昏迷了几天,出去透透气也好。她小心翼翼地将石云扶坐起来,用一件厚实的兽皮裹住他单薄的身体,然后将他那只完好的左手绕过自己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颤巍巍地将儿子抱了起来。石云的身体很轻,轻得让秦怡宁心头发酸,那只包裹草药的右手无力地垂着。
走出草棚,刺目的阳光让石云眯起了眼睛。他看到了村中残破的景象,倒塌的房屋,焦黑的痕迹,沉默忙碌却面带悲戚的村民。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村民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带着复杂的情绪:同情、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和…恐惧。柳神之言,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个人心里。
秦怡宁抱着石云,一步步走向村口那株焦黑的柳树。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石云身体的重量和他右手的残废,如同巨石压在母亲心上。村民们远远看着,无人上前帮忙,只有沉默的目光相送。
终于,来到了柳树丈许外。那条嫩绿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树下,被翠绿神曦包裹的狻猊独角石匣静静安放。不远处,那座新垒的青罡石牢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伤疤。
秦怡宁将石云轻轻放下,让他倚靠着柳树虬结的根部。石云虚弱地喘息着,阳光照在他苍白的小脸上,更显透明。他看着那条近在咫尺的柳枝,感受着那浩瀚如同星海般的意志,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残破的识海深处,那黯淡的光屏疯狂闪烁着【警告!高位格意志首接接触!】的字样。
老族长石云峰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附近,拄着那根彻底失去光泽的离火神杖,远远站着,目光复杂地注视着树下那小小的身影。他既担忧,又恐惧,更有一丝无法言喻的期待。柳神…会如何处置这“异数”?
秦怡宁站在石云身边,紧紧握着他完好的左手,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她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知道,谁也不能伤害她的孩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个平静、古老、仿佛首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声音,在石云、老族长和秦怡宁的心间同时响起,不带丝毫烟火气,却蕴含着洞悉一切的威严:
“汝,醒了。”
石云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母亲的手。他抬起头,勇敢地(或者说,是强撑着)迎向柳枝的方向,尽管视线中只有那抹摇曳的嫩绿。
“是…柳神大人…”他艰难地开口,声音细弱沙哑。
“汝魂有异,非此界之属。”柳神的声音首接点破核心,没有任何迂回,“汝可知,汝从何来?因何至此?”
石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还是问到了这个。他张了张嘴,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说实话?说自己来自另一个世界,带着一个所谓的“系统”?他们会信吗?会被当成疯子还是妖魔?不说?又能如何隐瞒这连柳神都能看穿的“异魂”?
看着母亲眼中毫无保留的担忧和守护,看着远处老族长那复杂难明的眼神,想到昏迷不醒的哥哥,想到石村因他而承受的苦难…一股巨大的愧疚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涌上心头。他不能再带来更多的灾难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依旧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我…我不知道…柳神大人…我…我只记得…一片光…很多会动的画(屏幕)…和…冰冷的石头(金属)…然后…就是黑…很黑很冷的地方(系统空间?)…再醒来…就在娘怀里了…” 他半真半假地描述着,隐去了系统和穿越的具体概念,只描绘了破碎的感知片段。
他顿了顿,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那座青罡石牢,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恐惧:“那个罐子…很可怕…它在那个很黑很冷的地方…就在我旁边…它…它想吃东西…它想吃…有力量的东西…” 这是他对陶罐(归墟道标)本能的感知,也是他唯一能给出的、关于危险的警告。
“归墟之器。” 柳神的声音带着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万物终结,吞噬之源。汝魂异质,竟与它同处一‘界’,沾染其息,故能引其共鸣,亦…受其反噬。”柳神将石云右手的湮灭,归咎于他“异魂”与陶罐同源的“沾染”和强行引动力量的反噬。这解释,某种程度上,为石云的“异常”找到了一个“合理”的、非主动邪恶的缘由。
老族长石云峰闻言,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沾染归墟之息?非主动的异魂?这似乎比纯粹的“异界妖魔”更容易接受一些。看向石云那只残废右手和苍白小脸的目光中,那份疏离和惊惧淡化了些许,多了几分复杂的怜悯。
秦怡宁则完全听不懂什么归墟、异魂,她只听懂了“反噬”和儿子承受了巨大的痛苦。她将石云抱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替他抵挡一切伤害。
石云心中却是一震。柳神的解释…似乎为他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掩护!他连忙顺着这个方向,用力点头,小脸上露出痛苦和恐惧交织的表情:“是…是那个黑罐子…它很饿…它想吃哥哥找到的亮石头(狻猊独角)…也想吃…哥哥身上的光(雷道气息)…哥哥打它…它生气了…更饿了…” 他将魔蝶来袭和石昊攻击陶罐的根源,巧妙地引向了陶罐对“能量”的贪婪本能,淡化了自己系统在其中可能起的作用。
柳枝轻轻摇曳了一下,似乎在思索。
“汝虽沾染归墟之息,受其反噬,然…汝心未泯,守护之意真切。”柳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少了一丝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下的认可?“为救血亲,甘受湮骨之痛,此心…非恶。”
这句话如同甘霖,瞬间浇灌在石云几近干涸的心田!守护之意真切…非恶…柳神的认可!他猛地抬起头,眼中不受控制地涌上水汽,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理解”的巨大冲击!
“柳神大人!”老族长石云峰忍不住上前一步,恭敬而急切地问道,“那…那云娃子…他…他以后…还有那罐子…” 他最关心的,还是石云的安危和那祸源罐子的处置。
“归墟之器,凶戾难驯,然己被吾封禁于石牢。汝等远离即可。”柳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至于此子…”
柳枝微微下垂,一道温和而精纯的翠绿神曦,如同最柔和的月光,缓缓洒落在石云身上,尤其是他那包裹着草药的、灰败死寂的右手。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温润感瞬间包裹了石云!身体的剧痛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缓解!残破识海的混乱被抚平!那深入骨髓的虚无剧痛虽然依旧存在,却不再那么尖锐难忍!更神奇的是,那灰败小指根部皮肤下黯淡的暗金纹路,在翠绿神曦的滋养下,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丝,虽然依旧死寂,却不再像枯死的树枝,仿佛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根”被保留了下来。
“湮骨之伤,触及本源,吾亦无法逆转。” 柳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然此缕生机,可保其躯不腐,神思不散。未来若遇造化,或有转圜之机。”
生机!保躯不腐!神思不散!
秦怡宁和老族长眼中同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虽然无法治愈,但至少…保住了命!保住了希望!
“谢柳神恩典!”老族长激动得再次跪伏在地。
“谢柳神!谢柳神!”秦怡宁抱着石云,泣不成声,连连叩首。
石云感受着身体的舒缓,看着母亲和祖爷爷脸上的惊喜,心中百感交集。他活下来了,代价是一只手的彻底残废和永远无法摆脱的“异魂”标签。但至少,他暂时得到了柳神的“认可”和庇护,也给了母亲和村子一个相对能接受的解释。
他看向柳枝,用尽力气,真诚地说道:“谢…柳神大人…”
柳枝轻轻摇曳,不再言语。那道笼罩的威严意念缓缓收回,但一种无形的关注,依旧萦绕在石云身上。
老族长站起身,走到石云和秦怡宁身边,看着石云苍白的小脸和那只包裹草药的右手,眼神复杂,但那份疏离和恐惧己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责任和一丝释然后的怜惜。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石云的头,却又在半途停住,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怡宁,带云娃子回去好好休养。昊儿那边…我去看看。”
秦怡宁含泪点头,小心翼翼地抱起石云,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步步向草棚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在残破的村道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石云将小脸靠在母亲温暖的颈窝,疲惫地闭上眼睛。右手那依旧存在的、如同跗骨之蛆的虚无剧痛提醒着他代价的残酷。柳神的解释给了他暂时的庇护,但归墟之器的阴影,异魂的身份,以及那深藏识海的秘密系统,如同悬顶之剑,并未真正解除。
就在秦怡宁抱着石云即将踏入草棚的刹那——
“呃…咳咳…” 旁边草席上,昏迷了数日的石昊,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发出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昊儿?!”秦怡宁惊喜地转身。
石昊艰难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怀中脸色苍白、却睁着眼睛的弟弟石云。巨大的惊喜瞬间冲散了身体的虚弱和剧痛!
“弟…弟弟!”石昊的声音沙哑干涩,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左肩和右腕的剧痛扯得龇牙咧嘴。
石云看着哥哥醒来,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然而,石昊的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石云那只被厚厚草药包裹、无力垂下的右手上!那异常干瘪的轮廓,那灰败死寂的气息,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眼底!
三天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魔蝶撕裂空间的恐怖触须!自己胸口前一闪而逝的苍白骨盾!弟弟喷血倒下、右手瞬间灰败的瞬间!
一股冰冷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瞬间淹没了石昊!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同受伤暴怒的幼狮,死死盯住石云苍白的小脸,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变形,带着一种被至亲“欺骗”的尖锐质问:
“你的手…是因为我?!那天…挡住魔蝶的…是不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鬼罐子…跟你到底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