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堂位于外门区域东侧,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草药清香和某种陈腐灰尘的奇特味道。
高大的药柜顶到了房梁,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褪色的标签。
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几缕天光从高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陈玄刚踏进门槛,一个刺耳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哟,这不是咱们青云宗开天辟地头一号的‘奇才’吗?测灵石都给你‘测’碎了的‘大人物’?”
说话的是个穿着药堂执事服饰的中年人,姓赵,面皮焦黄,一双三角眼透着精明和刻薄。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柜台后,手里把玩着两颗油亮的核桃。
显然,测灵石爆裂的消息,己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外门。
“啧啧啧,”
赵执事咂着嘴,上下打量着陈玄那身寒酸的青衫,
“根骨朽烂,连块石头都嫌你晦气。
王长老让你来领淬体丹?呵,就你这底子,给你吃仙丹也是浪费。拿着,赶紧滚蛋!”
他随手从柜台下摸出一个小小的、灰扑扑的粗陶瓶,像丢垃圾一样,“啪”地一声丢在陈玄面前的柜台上。
瓶口甚至没塞紧,一股劣质丹药特有的、带着焦糊味的苦涩气息立刻散了出来。
陈玄的目光落在那个粗陶瓶上,停顿了一瞬。
不是因为这丹药有多差——这种最低阶的淬体丹,在他眼里连垃圾都算不上——而是因为在他触碰到瓶身的瞬间,意识深处,一片只有他能“看”到的、淡蓝色的光幕悄然浮现:
【蛰伏值+1】
【当前战力解锁:淬体境一层】
【蛰伏值累积:1024/???】
【提示:维持低调,减少关注,蛰伏值将持续增长,解锁更高阶战力及技能。】
淬体境一层?
陈玄心里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九万年了,再次感受这蝼蚁般的力量,还真是久违的体验。
他伸出手,平静地拿起那个粗陶瓶。
指尖粗糙的陶粒触感很真实。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精神的倦怠模样,仿佛刚才赵执事的羞辱和这瓶劣质丹药,不过是拂过耳边的微风。
就在这时,药堂角落里,一个一首佝偻着腰、默默扫地的灰衣老人,动作猛地一滞。
老人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看起来比这药堂里的老药柜还要陈旧。
他背对着柜台,手里的扫帚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地扫过地面上的浮尘。
“啪嗒。”
一声轻微的异响。
是老人手中那把用了不知多少年的竹枝扫帚,毫无征兆地,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断口并不整齐,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崩断。
竹管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药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赵执事皱眉看过去,不满地呵斥:“老黄头!你又在搞什么名堂?一把破扫帚都拿不稳了?真是老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那个叫老黄头的扫地老人,身体正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佝偻的脊背绷得死紧,如同拉满了的弓弦。
老人死死低着头,花白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表情。
但那紧紧攥着半截扫帚柄的枯瘦手背上,青筋如同虬结的老藤般根根暴起,指节捏得惨白,仿佛要将那木头生生捏碎。
赵执事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弄得莫名其妙,只当是这老家伙又犯了什么疯病,不耐烦地挥挥手:
“行了行了,赶紧收拾了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他懒得再看这角落里的插曲,注意力重新回到陈玄身上,刻薄的三角眼一翻,
“你还杵在这儿干什么?等着我请你吃饭?
拿了东西就滚,看见你这废柴就晦气。连最低阶的淬体丹都买不起的废物,活着也是浪费灵气。”
陈玄的目光,却早己从赵执事那副令人厌烦的嘴脸上移开。
他的视线掠过一排排高大的药柜,仿佛穿透了那些陈旧的木质隔板,落在了药柜最深处,某个积满灰尘、光线几乎无法照到的角落。
那里,一株枯黄干瘪、形似路边野草的植物,随意地塞在一个破损的瓦罐里,被一堆废弃的药渣半掩着,毫不起眼。
它看上去毫无生机,像是被遗忘了几百年。
但在陈玄的眼中,那枯草干瘪的叶脉深处,却流转着一丝微弱到极致、唯有他才能清晰感知的、近乎混沌初开时的玄妙生机。
“九转还魂草?”
陈玄的嘴唇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声音低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带着一丝几万年前就沉淀下来的了然,
“叶脉里还藏着一丝‘焚心劫火’的灼痕倒是巧了,恰好能解那丫头强行冲击剑脉留下的隐伤。”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叫苏沐晴的女剑修。
昨日在后山远远瞥见过一眼,剑气凌厉,但眉宇间一丝强压的痛楚和经脉里不稳的躁动,瞒不过他这双看过太多生死的眼睛。
强行冲击更高剑境失败,焚心劫火反噬,走火入魔只在旦夕之间。
这株被当做垃圾丢弃的枯草,正是对症的良药,虽然年份差了点,药力驳杂了些,但救那丫头一命,绰绰有余。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柜台后那个喋喋不休、面目可憎的赵执事。
陈玄缓缓抬起头。
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激烈的表情,只是那双一首半眯着的、带着浓重倦怠感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了。
他的眼瞳很黑,深不见底,仿佛两口沉寂了万载光阴的古井。
所有的慵懒、所有的咸鱼般的无所谓,都在这一刻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空旷与幽邃。
那不是刻意装出的冷漠,而是漫长岁月冲刷下,对世间一切喧嚣与评判彻底剥离后留下的纯粹漠然。
药堂里光线昏暗,他站在柜台前,身形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平平淡淡,没有任何起伏,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清晰地荡开:
“你说我废柴?”
话音落下的瞬间,角落里的老黄头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攥着半截扫帚柄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
他死死低着头,牙齿紧紧咬住干瘪的下唇,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与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声音,那平淡无奇语调下,那万古不易的韵律,错不了。
三千年前,祖师于后山绝巅,醉眼朦胧间随手点化他剑道真意时,踢翻脚边那个酒葫芦的声音,就是如此!
随意,慵懒,却蕴含着斩断尘缘、破碎虚空的至高剑理。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祖师,回来了?
赵执事被陈玄这突然睁开的眼睛看得莫名心头一悸,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扼住了喉咙,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但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更快,快得让他以为是错觉。
眼前不过是个刚把测灵石弄爆的废物。
自己堂堂药堂执事,岂能被一个废物吓住?
“废柴?”
赵执事强行压下心头那点怪异的不安,三角眼瞪得更大了,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充满了被冒犯的恼怒,
“难道我说错了?测灵石都炸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
“物”字还没出口。
药堂紧闭的大门,“砰”地一声被人从外面重重撞开。
一个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神色惊慌的年轻弟子冲了进来,脸色煞白,额头全是冷汗,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尖锐地划破了药堂里凝固的空气:
“赵…赵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苏…苏沐晴师姐,她…她练功走火入魔了。浑身剑气暴走,口鼻都在溢血。
丹堂的长老们全都束手无策。宗主…宗主震怒!让您…让您立刻带上药堂最好的清心镇魂丹过去。快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 赵执事脸上的刻薄和恼怒瞬间被惊骇取代,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失声惊呼。
苏沐晴!
那可是宗主都极为看重的内门天骄。
她要是出了事,赵执事不敢想下去,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手忙脚乱地扑向身后那排锁着珍贵丹药的柜子,哆哆嗦嗦地掏出钥匙,嘴里语无伦次:
“清心镇魂丹,清心镇魂丹,最好的,最好的在哪…”
整个药堂瞬间陷入一片混乱的恐慌。
唯有陈玄,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仿佛周围骤起的风暴与他毫无关联。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药柜深处那个积满灰尘的角落,落在那株无人问津的枯黄“野草”上。
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思索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万年来养成的、近乎本能的“谦虚”,低低咕哝了一句:
“九转还魂草…配点露水捣碎外敷,好像也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