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窑内,死寂如墓。唯有深海鲛绡包裹散发的清冷光晕,如同冥府孤灯,映照着林瓷孤绝的身影。他盘膝坐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中央,如同风暴眼中凝固的礁石。怀中紧贴胸膛的,是那块染着母亲钧窑神血、散发着微弱暖意的海棠红土坯。脚边,沈沧留下的鲛绡包裹如同潘多拉的魔盒,静静散发着诱惑与恐怖交织的生命微光。
七日之期,如同悬顶利刃。他没有时间犹豫,没有资格恐惧。青州的迷雾,母亲的生机,自身的诅咒,所有的希望与绝望,都赌在了这最后一窑之上!
他深吸一口污浊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将全部精神凝聚于一点。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悬于那三片薄如蝉翼、闪烁着奇异金属冷光的“星铁木”叶片之上。叶片在鲛绡微光下,叶脉中流淌的银灰色星尘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流动的速度悄然加快。
“开始!” 一个无声的咆哮在林瓷灵魂深处炸响!
他猛地闭上眼睛,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凿子,狠狠刺入右手腕那道暗红狰狞、如同活物般搏动的裂纹深处!
轰——!
一股冰冷、沉重、带着贪婪吸噬之力的契约寒流瞬间反噬而上!如同无数根带着冰刺的触手,顺着他的意念,狠狠扎入他的精神核心!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如同灵魂被投入了冰与火的炼狱,被反复撕扯、灼烧、冻结!林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牙关紧咬,发出“咯咯”的声响,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手腕的裂纹处,那暗红的颜色瞬间变得如同凝固的岩浆般灼目,边缘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翻卷、硬化,几条冰裂分支如同活物般猛地向前窜出一截!深入骨髓的吸噬感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张贪婪的嘴在疯狂吮吸他的生命本源!
但他死死挺住!意念如同在惊涛骇浪中逆流而上的孤舟,强行引导着这股被契约气息侵染、冰冷而狂暴的力量,狠狠灌入掌心下方的星铁木叶片!
嗡——!
三片星铁木叶同时爆发出刺目的银灰色光芒!叶片本身剧烈地震颤起来,发出高频的嗡鸣!叶脉中流淌的星尘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能量,瞬间从缓慢的溪流化作了奔腾咆哮的银色瀑布!无数细密的银灰色光点如同拥有了生命,疯狂地奔涌、汇聚、旋转!
一股无形的、冰冷而强大的波动以三片叶片为中心骤然扩散!瞬间笼罩了整座破败的窑炉!
刹那间,林瓷的感知被无限放大、无限清晰!
- **微观视野:** 窑炉冰冷沉寂的炉膛内部纤毫毕现!他能“看”到每一块陶砖的纹理,每一粒浮尘的轨迹。意念微动,视野瞬间聚焦于炉膛核心——那一点代表纯粹还原焰的深邃幽蓝,如同沉睡的种子,在绝对的黑暗中沉寂着,等待着被唤醒。它的结构、它的能量韵律,比鹧鸪斑盏时清晰了十倍不止!
- **星铁木感知网:** 三片叶子构成的感知网络彻底激活!他不仅能“感觉”到炉壁的冰冷,更能“感觉”到整座窑炉如同一个沉睡巨兽的冰冷躯壳!炉膛深处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热量分布,空气流动的轨迹,甚至炉壁材质本身的细微热传导差异,都如同最精密的地图般呈现在他的意识中!这不再是辅助,而是将整座窑炉化作了自身感知的延伸!
“生火!” 意念如同无形的指令!
劣质的木炭被点燃。幽蓝的火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炉膛深处舔舐着冰冷的陶砖。窑温开始艰难爬升。
林瓷的全部心神沉入那三股狂暴的信息洪流!
- **微观锁定:** 意念如同最精密的镊子,死死锁定炉膛核心那点沉睡的幽蓝焰种!它的每一次能量脉动都清晰可感。林瓷不再是被动引导,而是开始尝试主动“刺激”它!意念裹挟着冰冷的契约力量,如同细针般刺入那幽蓝的核心!
- **全局掌控:** 掌心传来的热力反馈如同汹涌的潮汐!火膛处的叶片传来灼热冲击;中部叶片反馈热流扩散的粘稠感;烟道叶片捕捉着废气逸散的迟滞。借助星铁木对窑炉整体如同臂使指的掌控,林瓷开始进行史无前例的、精细到毫巅的操作!
“风门左旋七分,开度收窄三厘!投湿松针三片,置于火膛东南角!”
“升温过缓!风门全开!投干燥松明子五块,集中火膛西北象限!”
“中部热流滞涩!还原气氛过厚!开侧壁观火孔三息!引微量氧化风入中层!”
他的动作不再依靠肢体,意念所至,无形的契约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机械手臂,精准地拨动风门卡榫,控制投柴口开合,引导气流走向!每一次意念的微调,都伴随着手腕裂纹处一阵剧烈的灼痛和更强烈的吸噬感!裂纹的颜色越来越深,边缘越来越锐利,冰裂分支如同蛛网般向小臂蔓延!皮肤下传来细微的、如同瓷器龟裂的“噼啪”声!汗水混合着从裂纹边缘渗出的、带着诡异暗金色的血珠,浸透了他的衣衫,在身下形成一小片污浊的水洼。
窑温在精准到恐怖的操控下急速攀升!狂暴的火焰在炉膛内咆哮,橘黄、炽白的光芒从所有缝隙喷涌而出,将整个破窑映照得如同熔炉核心!热浪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冲击着林瓷的身体,将他的皮肤炙烤得通红、起泡、焦黑!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
“还不够!核心焰种惰性太强!” 林瓷双目赤红如血,意识在剧痛与信息洪流的冲击下如同绷紧到极限的钢丝!他猛地一咬牙,意念如同最疯狂的赌徒,将更多的精神、连同部分被裂纹吞噬的生命本源,狠狠灌入契约之力,再次刺向那点幽蓝焰种!
“给我……醒!!!”
嗡——!
炉膛核心,那点深邃的幽蓝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它被彻底激活了!颜色从幽蓝化作一种更纯粹、更凝练、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苍白色**!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寒的低温与毁灭气息,从那点苍白焰心中弥漫开来!微观视野中,那点苍白周围的空间,似乎都发生了细微的扭曲!
“就是现在!” 林瓷强忍着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身体崩溃的警报,意念疯狂催动!借助星铁木对全局的绝对掌控,他引导着狂暴的热流,将那点苍白的焰心死死护在核心!同时,无形的契约之力化作无数道冰冷的符文锁链,瞬间缠绕住整个窑炉核心区域,强行压制着炉内狂暴的能量乱流,为那点苍白焰心创造一个相对稳定的“领域”!
窑温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高度!破败的窑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炉壁的陶砖在高温下开始软化、变形,甚至出现细微的熔融迹象!林瓷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太阳的核心,每一寸血肉都在被焚烧、汽化!手腕上的裂纹,此刻己不再是简单的裂痕,暗红的边缘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不断有暗金色的粘稠液体渗出,那几条冰裂分支己经蔓延至肘部,所过之处,皮肤变得如同劣质琉璃般透明、脆弱,甚至能隐约看到下面如同瓷器开片般龟裂的骨骼!
“放坯!” 意念嘶吼!
承载着所有希望与绝望的曜变盏坯,被无形的契约之力托举着,如同祭品,缓缓送入那被苍白焰心统治的、如同小型恒星般恐怖的核心区域!
就在盏坯进入核心领域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点苍白的焰心猛地一缩,随即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迸发出无法形容的刺目光芒!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宇宙凶兽被强行惊醒,顺着契约的联系,狠狠撞入林瓷的精神识海!
“呃啊——!” 林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七窍瞬间渗出暗金色的血液!意识如同被亿万根冰锥刺穿、搅碎!眼前不再是破窑的景象,而是无穷无尽的、冰冷死寂的宇宙深空!无数冰冷的、巨大的、由几何晶体构成的冰冷巨瞳,在虚空中缓缓睁开,漠然地注视着他,如同注视着一只渺小的、闯入禁地的虫子!硅基商人那冰冷的、如同金属摩擦的意念再次轰然降临:
**“维度釉术……禁忌之力……低等碳基生命……妄图窃取……抹杀……”**
恐怖的、足以碾碎星辰的精神冲击如同灭世海啸,瞬间将林瓷的意识淹没!他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如同被高压电流击穿,皮肤表面那些琉璃化的区域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暗金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从裂纹中狂涌而出!怀中的海棠红土坯仿佛感应到了血脉宿主濒临崩溃的危机,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带着大地脉动般生机的暖流猛地从中爆发,逆着契约的冰冷洪流,狠狠冲入林瓷即将破碎的识海!
钧窑血脉之力!对抗契约反噬!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在林瓷体内、在他的精神世界,展开了惨烈的厮杀!一边是冰冷、贪婪、来自契约深渊的毁灭意志;一边是温暖、顽强、源自血脉深处的守护生机!他的身体成了最惨烈的战场!皮肤如同破碎的瓷器般寸寸剥落,露出下面琉璃化、布满裂痕的肌肉和骨骼!暗金色的血液与苍白的契约之火、温润的血脉红光在他体表交织、碰撞,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给我……定住!!!” 林瓷残存的意识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咆哮!他将所有能调动的意志、所有残存的生命力、所有对母亲的守护执念,连同钧窑血脉爆发的最后暖流,化作一柄燃烧着灵魂之火的巨锤,狠狠砸向那试图抹杀他的硅基意志,同时死死稳住对核心苍白焰心和整个窑炉的掌控!
时间在无尽的痛苦与对抗中凝固。
每一秒都如同永恒的酷刑。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宇宙的诞生与寂灭。
那恐怖的硅基意志冲击,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
核心区域的苍白焰心,在钧窑血脉暖流的冲击和契约之力的强行约束下,似乎达到了某种狂暴的平衡,稳定地脉动着,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光芒,包裹着那只正在经历地狱熔炼的盏坯。
林瓷的意识从崩溃的边缘艰难地回归。他瘫倒在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泥地上,身体如同被彻底打碎的瓷器,布满了恐怖的裂痕和琉璃化的伤口,暗金色的血液几乎浸透了身下的泥土。怀中的海棠红土坯光芒黯淡,温润不再。手腕的裂纹,此刻己蔓延至肩头,如同一条狰狞的暗红毒龙盘踞在他半边身体上,末端深入胸腔,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和冰冷的吸噬感。
他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盯着那座依旧在低吼的、如同炼狱入口般的窑炉。
火,还未熄。
盏,还在烧。
这通向神迹或毁灭的炼狱之路,他用自己的血与骨,硬生生地……踏出了第一步!代价,是半边身躯的琉璃化,和一条深入心脏的……死亡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