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湾填海区,金辉地产总部。顶层“观海阁”的落地窗外,本该是璀璨的维多利亚夜景,此刻却被厚厚的防爆单向玻璃隔绝,只映出室内金碧辉煌的倒影——意大利水晶吊灯流淌着冰冷的光,整面墙的非洲黑檀木书架散发着沉甸甸的金钱气味,波斯手工地毯的繁复花纹如同凝固的血脉。空气里是雪茄陈醇、昂贵皮革与一种更深的、如同新铺沥青混合着钞票油墨的粘稠腥甜。这是贪婪本身的味道,沉淀了太久,己融入每一寸空间。
金兆辉陷在宽大如王座的真皮沙发里。五十多岁,保养得宜的脸上泛着营养过剩的红光,精心打理的头发乌黑得不自然。他端着杯琥珀色的陈年干邑,手指上几枚硕大的翡翠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绿芒。他嘴角噙着一丝餍足的微笑,看着面前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是尖沙咀最后一片待拆老区的三维模型,标注着天文数字的预期利润。屏幕冷光映在他眼底,却照不进深处那两潭粘稠、冰冷、不断旋转扩张的灰黑色漩涡。
这漩涡并非虚影。每一次无声的旋转,都带起室内那粘稠腥甜的气息更浓一分。
漩涡深处,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沉渣翻涌:
逼仄棚户区在推土机的轰鸣中脆弱如纸屋,老人抱着褪色的全家福瘫坐在瓦砾堆里哭嚎,被穿黑西装的保安粗暴架走。
签下“自愿搬迁协议”的枯瘦手掌,指印按在文件上,像干涸的血点。
财务总监呈上的报表,某个“特殊费用”条目下的巨额数字,后面跟着一个被抹去的名字和一场“意外火灾”的简报。
阿烬母亲那张在火舌吞噬前、隔着反锁铁门绝望回望的脸——那双眼睛,此刻在漩涡深处死死盯着他!无声地质问:“够了吗?!”
不够!永远不够!尖沙咀之后还有旺角,旺角之后还有新界!金辉的版图要覆盖整个九龙!每一寸土地下都埋着黄金!他人的血泪?蝼蚁的哀鸣?不过是浇灌金辉之树的必要养分!这旋转的灰黑漩涡,就是他对财富、权力、吞噬一切的无餍饥渴!它己与他的灵魂同化,每一次扩张都在将他的人性更深地拖入冰冷、粘稠的黑暗渊底。
“嗡……”
办公桌一角,一枚作为镇纸的、厚重冰冷的黑金石印章,突然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印章底部,一道细微的、如同熔岩冷却后的黑金色纹路,在无人察觉处悄然蔓延了一分。
金兆辉晃酒杯的动作一顿。一丝极其隐晦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传来,让他莫名烦躁。他皱眉,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那粘稠的甜腥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他目光重新投向屏幕上的利润数字,灰黑漩涡旋转得更快,贪婪的餍足感重新覆盖了那点不安。
他看不到。在他脚下,在这栋用“金辉”冠名的摩天大楼最深的地基承重柱核心,一点微弱到极致的、带着劣质焦糖味的冰蓝火星,在冰冷的钢筋混凝土深处,挣扎着闪烁了一下。
“忘忧”茶室己不复存在。原址上只余一片被栅栏围起的瓦砾,旁边巨大的广告牌上,“金辉·御海豪庭”的效果图光鲜夺目。林晚站在废墟边缘,脚下是混杂着焦木与茶渣的泥土。夜风卷着尘埃,带着填海区特有的咸腥与远处工地的铁锈味。
她臂弯里没有衣物,只托着一只杯子。
不是白瓷,不是青瓷。杯体粗糙、厚重、扭曲,如同冷却变形的岩浆岩。杯壁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纹路深处凝固着刺目的黑金色,散发着吞噬光线的沉重死寂。杯底,那个“替”字烙印己非单纯的刻痕,它凸起、异化,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烙印边缘凝结着一粒粒细小的、黑曜石般的尖锐结晶——那是吞噬阿烬暴怒熔岩后凝固的证明。此刻,这烙印正传递来一种冰冷而清晰的指向——指向不远处那栋灯火辉煌的金辉大厦,指向顶层那个旋转着灰黑漩涡的灵魂。
解此“愿”,如填无底深壑。
林晚垂眸,看着手中这只扭曲沉重的杯。指尖拂过杯壁冰冷的黑金色裂痕,一丝微弱却无比灼热的悸动从裂痕深处传来——是阿烬那点未能同死的冰蓝火星,在封印中最后的挣扎。这点火星,是母亲焦糖味的记忆,也是刺向贪婪心脏最锋利的冰锥。
她托起杯。杯口对准金辉大厦顶层那扇巨大的、隔绝了夜色的落地窗。
没有诵念,没有仪式。林晚全部的意志,都凝聚成一个冰冷、决绝的意念,注入杯中:
“以火烬为引。”
“以锁链为匙。”
“归汝所噬!”
“嗡——!!!”
手中扭曲的杯身骤然变得滚烫!杯底搏动的“替”字烙印爆发出刺目的黑金光芒!烙印边缘那些黑曜石结晶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生长、延伸,化作无数道冰冷、漆黑、带着熔岩灼痕与铁链绞索纹路的实质触手!这些触手无视了空间的距离,撕裂空气,带着阿烬焚世未尽的暴怒与母亲被锁于火中的滔天怨念,如同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矛,狠狠刺向“观海阁”那号称能抵御火箭弹的防爆玻璃!
“咔嚓——轰!!!”
号称坚不可摧的防爆玻璃,在那蕴含了极致暴怒与不公怨念的触手面前,如同脆弱的蛋壳,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轰然爆碎!玻璃碎片裹挟着冰冷的夜风与阿烬熔岩的余温,如同复仇的冰雹,狠狠灌入金碧辉煌的囚笼!
狂风呼啸!水晶吊灯疯狂摇晃!金兆辉猛地从王座上弹起,脸上餍足的微笑被极致的惊骇取代!他看到了!看到那无数道撕裂夜幕、缠绕着黑金熔岩纹路与冰冷铁索虚影的恐怖触手,如同来自深渊的巨蟒,朝着他心口那旋转的灰黑漩涡,狠狠噬咬而来!
“什么鬼东西?!保安!!”他失态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扭曲。但无形的恐惧枷锁己先一步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周身那粘稠腥甜的贪婪气息瞬间沸腾、尖啸!灰黑色的漩涡疯狂旋转、扩张,爆发出强大的吸力,试图吞噬、同化这些入侵的复仇之触!漩涡深处,阿烬母亲那张在火中绝望的脸更加清晰,发出无声的尖啸!
锚定!反噬!
复仇触手无视了漩涡的吸力!它们如同拥有生命,前端骤然分化、变形成无数把冰冷、带着熔岩灼痕的钩锁,狠狠钩入那旋转的灰黑漩涡边缘!钩锁上缠绕的铁链虚影瞬间凝实,发出沉重的、禁锢灵魂的金属摩擦声!
“呃啊——!”金兆辉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无数烧红的铁钩贯穿、锁死!巨大的痛苦让他浑身痉挛!心口那灰黑漩涡的旋转被强行阻滞、扭曲!构成漩涡的、由无数不义之财、血腥手段、被吞噬者怨念凝结的粘稠“贪婪”本源,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禁锢下,开始剧烈地沸腾、反冲!
“滋啦——!!!”
如同滚油泼入冰水!贪婪的灰黑本源与复仇触手上阿烬的暴怒熔岩余烬猛烈对冲、湮灭!无数灰黑色的、粘稠如原油的贪婪残渣被淬炼、剥离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这些被剥离的贪婪残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地涌向林晚手中那只杯口大张的扭曲杯体!
杯底“替”字烙印光芒大盛!如同黑洞开启!将那污秽的贪婪残渣疯狂吞噬!杯身剧烈地膨胀、收缩,发出沉闷如巨兽吞咽的轰鸣!杯壁扭曲的龟裂纹路中,凝固的黑金色如同获得了生命,开始缓缓蠕动、蔓延!杯底那个异化的“替”字,搏动得更加有力,边缘的黑曜石结晶贪婪地吸收着污秽的残渣,变得更加尖锐、幽暗!
而被复仇钩锁强行锚定、剥离了部分污秽本源的灰黑漩涡核心,暴露出一片粘稠、冰冷、不断塌陷的空洞——那是金兆辉灵魂最深处、被贪婪彻底蛀空的部分,只剩下冰冷的占有欲和对湮灭的本能恐惧。
就在这核心空洞暴露的瞬间!
林晚托杯的手猛地向前一送!杯中那点被封印的、属于阿烬的冰蓝火星,如同离弦之箭,被杯底烙印的力量狠狠激发、射出!
洞穿!
冰蓝火星无视了空间,瞬间穿透金兆辉的胸膛,精准地射入那暴露出来的、塌陷的灰黑空洞核心!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入深潭的声响。
冰蓝火星没入空洞的刹那!
“啊——!!!”金兆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灵魂被冰锥贯穿与无尽恐惧的惨嚎!他双手死死捂住心口,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下去!心口那灰黑漩涡的旋转彻底停滞、凝固!漩涡深处阿烬母亲的脸,那双绝望的眼睛,在冰蓝火星的映照下,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带着无尽的冰冷与审判,死死烙印在他灵魂最深处!
“汝之金辉,可照此渊?”
“灰烬之上,可筑汝巢?”
这冰冷的意念如同最后的丧钟!
“替”字杯爆发出最后的吸力,将金兆辉那被洞穿、凝固的灰黑漩涡,连同其中烙印的阿烬母亲的冰冷凝视与那点冰蓝火星,彻底吞噬!杯身发出一声满足的、如同深渊叹息般的低沉嗡鸣,随即光芒尽敛,变得无比沉重、死寂。杯壁扭曲的龟裂纹路中,黑金色彻底凝固,如同冷却万年的熔岩地壳。杯底“替”字烙印边缘的黑曜石结晶,幽暗得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仔细看去,结晶内部似乎封存着一粒极其微小的、凝固的灰黑色漩涡。
而金辉大厦顶层“观海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金兆辉瘫在地毯上,昂贵的睡袍被冷汗浸透。心口那恐怖的漩涡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他失神地望着破碎的落地窗外灌入的、真实的、带着咸腥与尘埃味道的夜风,又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空无一物的双手。翡翠戒指冰冷沉重,屏幕上跳动的天文数字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毫无意义。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之后,是比深渊更冷的虚无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非人的死寂。
“金辉……”他嘶哑地呢喃,声音空洞,“……我的……金辉呢?” 他感觉不到财富,感觉不到权力,只感到心口那个吞噬一切的黑洞。贪婪的饕餮,最终被更深的“替”字之渊反噬,只留下一具被淘空了灵魂的空壳。
林晚站在废墟上,手中扭曲的杯重若千钧。杯壁冰冷刺骨,杯底那粒被封存的灰黑漩涡结晶,散发着永恒的饥渴与死寂。夜风吹过废墟,卷起一丝微弱的、劣质焦糖味的尘埃。
阿烬的熔岩,焚尽了锁链外的自己。
金辉的贪婪,填满了“替”字杯中的渊。
解愿人手中杯,己成无底之壑。壑底,是凝固的暴怒,是冷却的贪婪,是焦糖味的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