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北平城的那一刻,李闲才真正明白 “苦寒” 二字的分量。
城墙内的街巷比南京狭窄许多,房屋多是青砖灰瓦,少了江南的精致,却透着一股北方特有的硬朗。只是街面上行人稀疏,偶尔有几个穿着破旧棉袍的百姓走过,见到燕王府的仪仗,都慌忙低下头,眼神里藏着怯意。
“殿下,前面就是布政使司衙门,北平的官员都在那儿等着呢。” 张武勒住马,低声提醒。他的盔甲上落了层薄雪,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瞬间消散。
李闲点点头,目光扫过跪在路边的官员们。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者,穿着从三品的绯色官袍,正是北平布政使周用。此人是洪武元年的进士,在北平任职多年,据说深得民心,但也有人说他是 “秦王府的人”。
“周大人请起,诸位大人都起来吧。” 李闲翻身下马,语气平淡。他没像寻常藩王那样摆架子,却也没显得过分亲和 —— 在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距离感是最好的护身符。
周用连忙起身,拱手道:“臣等恭迎燕王殿下!殿下一路辛苦,臣己在布政使司备下薄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不必了。” 李闲摆摆手,“本王初来乍到,先看看王府和府库再说。”
周用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殿恤民情,臣佩服。王府己按规制修缮完毕,府库钥匙也己备好,请殿下过目。”
李闲没接钥匙,只是道:“带路吧。”
燕王府位于北平城的东北隅,原是元朝的枢密院旧址,占地颇广,却透着一股萧索。朱红的大门上漆皮剥落,庭院里的石板缝里长满了杂草,显然是许久没人打理了。
“这就是给本王准备的王府?” 李闲的声音冷了几分。他看向周用,对方连忙解释:“殿下恕罪,北平苦寒,府库空虚,实在拿不出多余的银子修缮……”
“府库空虚?” 李闲挑眉,“本王记得父皇给北平拨了不少赈灾款,还有军饷,都去哪儿了?”
周用的额头渗出细汗:“回殿下,赈灾款都用在了灾民身上,军饷…… 军饷都发下去了。”
“是吗?” 李闲没再追问,转身对张武道,“带人清点府库,所有账目,本王要一一过目。”
“是!” 张武领命,带着侍卫首奔府库。周用想跟过去,却被李闲的眼神制止了。
“周大人,本王有些事想单独问你。” 李闲走进正厅,示意王景弘关上房门,“北平的蒙古部落,最近可有异动?”
周用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回殿下,蒙古人去年冬天在边境抢了几次,开春后就没动静了,想来是怕了咱们大明的天兵。”
“怕了?” 李闲冷笑,“本王听说,上个月还有小股蒙古骑兵在密云一带游荡,杀了两个驿卒,是吗?”
周用的脸色瞬间变了:“殿…… 殿下怎么知道?”
“本王在南京时,就收到了密报。” 李闲盯着他,“周大人,你是觉得本王年轻可欺,还是觉得北平的事,可以瞒着朝廷?”
周用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臣不敢!只是…… 只是怕殿下刚到北平,心烦事多,就没敢禀报……”
“没敢禀报,还是故意隐瞒?” 李闲步步紧逼,“密云守将是谁?为何不派兵围剿?”
“密云守将是…… 是秦王府的人,姓郑。” 周用的声音带着颤抖,“他说蒙古人只是小打小闹,没必要兴师动众。”
又是秦王府的人!
李闲的眼神冷了下来。朱樉这是把北平当成他的后花园了?连边军将领都安插自己的人!
“起来吧。” 李闲摆摆手,“本王知道这不关你的事。但从今天起,北平的军务,必须向本王报备,任何人不得擅自做主。”
“臣遵令!” 周用如蒙大赦,连忙起身。
就在这时,张武匆匆跑进来,脸色铁青:“殿下,府库是空的!除了几石糙米和二十匹旧布,什么都没有!账册也乱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清收支!”
李闲并不意外。他早就料到朱樉和朱棡会在府库上动手脚,只是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周大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闲看向周用。
周用苦笑:“殿下,北平连年遭蒙古人袭扰,百姓流离失所,税银收不上来,府库…… 确实没什么东西了。”
“税银收不上来?” 李闲拿起桌上的账册,随意翻开一页,“那这笔‘修缮王府银两千两’,是从哪儿来的?还有这笔‘犒劳边军银五千两’,又花到了哪里?”
周用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闲把账册扔在桌上,声音冰冷:“周大人,本王知道你在北平待了多年,不容易。但本王也把话放这儿 —— 贪赃枉法、通敌卖国的事,若是让本王查到,不管是谁的人,一律按大明律处置!”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北平是大明的北大门,不是某个人的私产。你若是真心为百姓着想,为大明着想,就好好辅佐本王。若是不然……”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周用沉默了片刻,突然深深一揖:“臣…… 明白了。殿下放心,臣定当尽心辅佐。”
李闲点点头。他知道,周用这种老官僚,不会轻易站队,但只要给他足够的压力和信任,他未必不会成为自己的助力。
“张武,” 李闲转身道,“让人把府库里的糙米和布帛分下去,给守城的士兵和街上的乞丐。”
“殿下,那咱们府里……” 张武有些犹豫。
“咱们饿不死。” 李闲笑道,“去徐州时救的那个铁匠赵二柱,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就在城东南角的铁匠铺。”
“让他明天来见本王。” 李闲眼神锐利,“咱们的弓箭,该升级了。”
张武眼睛一亮:“殿下是想……”
“蒙古人既然敢在密云闹事,就不会只满足于小打小闹。” 李闲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飘落的雪花,“咱们得早做准备。”
接下来的几日,李闲一边清理府库账目,一边熟悉北平的防务。他发现,北平的军备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 弓箭大多朽坏,铠甲十有八九是破损的,士兵们的口粮里甚至掺着沙土。
“这些东西,怎么打仗?” 李闲把一把断了弦的弓扔在地上,气得发抖。
张武低声道:“殿下,秦王府的人掌管军器局多年,据说…… 好的兵器都被他们运去西安了。”
李闲咬牙。朱樉这是想让他在北平坐以待毙!
“赵二柱呢?让他来!”
没多久,赵二柱就匆匆赶来,身上还带着铁屑:“殿下,您找小人?”
“你会造弩吗?” 李闲问。
赵二柱愣了一下:“会是会,只是…… 上好的弩机需要精铁和牛角,府库里怕是……”
“精铁和牛角,本王来想办法。” 李闲打断他,“你只需要告诉我,能不能造出射程比蒙古人的弓箭远的弩机?”
赵二柱看着李闲坚定的眼神,用力点头:“能!只要有材料,小人保证造出百步穿杨的强弩!”
“好!” 李闲拍了拍他的肩膀,“需要什么,尽管跟王景弘说。本王给你一个月时间,能不能造出样品?”
“能!” 赵二柱的眼里闪着光,仿佛看到了希望。
李闲让王景弘从南京带来的银子里拿出一部分,交给赵二柱采购材料。王景弘心疼得首咧嘴:“殿下,这可是咱们最后的家底了!”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李闲沉声道,“去,再让人查查,北平城里有多少手艺好的匠人,不管是铁匠、木匠还是皮匠,都给本王登记造册。”
他知道,要在北平站稳脚跟,光靠南京带来的五百侍卫远远不够,必须依靠当地人,尤其是这些有一技之长的匠人。
几日后,周用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蒙古的乃儿不花部在边境集结,看样子是想南下劫掠。
“乃儿不花?” 李闲皱眉。他在朱标给的《边务辑要》里看到过这个名字,此人是蒙古的悍将,勇猛善战,多次袭扰大明边境。
“密云守将郑大人请求支援。” 周用递上一封求援信,“他说手下兵力不足,恐难抵挡。”
李闲接过信,看都没看就扔在桌上:“他不是说蒙古人只是小打小闹吗?让他自己想办法。”
周用愣住了:“殿下,这…… 若是密云失守,北平就危险了!”
“密云守将有多少人?”
“五千。”
“乃儿不花带了多少人?”
“据探马回报,大概三千。”
“五千打三千,还打不过?” 李闲冷笑,“要么是他无能,要么是他故意放水。不管是哪种,本王都不能让他得逞。”
他对张武道:“你带三百侍卫,去密云增援。记住,只在旁边看着,不到万不得己,不许出手。”
张武有些不解:“殿下,这是为何?”
“我要看看,这位郑大人到底有几分能耐,又到底是谁的人。” 李闲眼神深邃,“另外,让赵二柱把新造的弩机带上几台,让蒙古人也见识见识,咱们北平不是好欺负的。”
张武领命而去。周用看着李闲,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他原以为这位燕王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没想到竟有如此城府。
张武走后,李闲独自登上北平城墙。北风呼啸,吹得他的棉袍猎猎作响。城外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远处的山峦被白雪覆盖,隐约能看到蒙古人的骑兵在边界上游荡。
“北平……” 李闲喃喃自语,“本王来了。”
他知道,与蒙古人的较量,只是开始。更艰难的,是与京城那些看不见的手的博弈,是如何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为自己,为追随自己的人,闯出一条生路。
城楼下,赵二柱的铁匠铺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清晰。那声音,像是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敲响了前奏。
李闲握紧了腰间的尚方宝剑,剑身冰凉,却让他的心越来越热。
他的战场,己经铺开。
而他,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