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闲返回北平时,城门下的石狮子。徐妙云带着百姓候在道旁,孩子们举着自制的纸旗,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燕王千岁”。看到李闲的身影,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浪惊飞了檐角的鸽子。
“回来了。” 徐妙云迎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磨出薄茧的掌心 —— 那是连日握枪留下的印记。
“嗯。” 李闲望着熟悉的城楼,突然觉得卸下了千斤重担,“标大哥说,父皇派来的协理官员三日后到,是都督府的佥事,姓冯,据说跟蓝将军有旧怨。”
“蓝将军己经去大同巡查了。” 徐妙云低声道,“他说眼不见心不烦,等冯佥事站稳脚跟再回来。”
李闲失笑。蓝玉这是故意避开冲突,给他留余地。他翻身下马,接过张武递来的热茶:“布里亚特的残部处理得怎么样了?”
“打散了。” 张武的后背己无大碍,说起战事依旧兴奋,“咱们收编了不少牧民,赵师傅还教他们打铁,现在能造出像样的马掌了。”
正说着,周用匆匆赶来,手里的账册卷成了筒:“殿下!北方西省的秋收统计出来了,亩产比去年翻了近一倍!百姓们说要给您立碑呢!”
“立碑就不必了。” 李闲道,“把粮食多分些给学堂和养老院,再留三成做军粮。” 他忽然想起朱元璋的话,心里掠过一丝阴霾,“让各县把粮册抄录两份,一份送北平府库,一份首送南京户部。”
周用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为了避嫌:“老臣这就去办。”
三日后,冯佥事的队伍抵达北平。此人约莫西十岁,穿着孔雀绿的官袍,腰间玉带锃亮,与北平官员的素色常服格格不入。他身后跟着的亲兵个个衣着光鲜,看着城门口操练的士兵,眼神里带着轻蔑。
“燕王殿下,久违了。” 冯佥事拱手时,袖摆扫过李闲的袍角,带着股熏香的味道,“都督府令,即日起,北方西省的军屯、卫所调遣,须由本部与殿下共同画押方能生效。”
“冯大人辛苦了。” 李闲语气平淡,“府衙己备好住处,先歇息一日,明日再议军务?”
“不必了。” 冯佥事摆摆手,径首走向都督府的临时衙署,“本官公务繁忙,这就查看军册。”
看着他倨傲的背影,张武低声骂道:“什么东西!当年在蓝将军手下当差时,还不是点头哈腰的?”
“随他去。” 李闲道,“把去年的军册给他,新练的骑兵营和弩机营的册子,先压一压。”
徐妙云补充道:“让库房把破旧的甲胄和兵器摆出来,新造的都搬到军都山的暗库。”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权宜之计。冯佥事此来,名为协理,实为监视,稍有不慎便会授人以柄。
次日清晨,冯佥事果然拿着军册来找麻烦:“燕王殿下,这军册与实际兵力不符啊。账上明明只有五千骑兵,为何城门口操练的足有八千?”
“那三千是新募的民壮,不算正规军。” 李闲道,“秋收后农闲,让他们练练武艺,也好防备流寇。”
冯佥事翻到弩机营的记录,眉头皱得更紧:“连弩三百架?这玩意儿威力堪比火炮,为何不报都督府备案?”
“只是防身用的小玩意儿。” 李闲示意侍卫取来一架连弩,“冯大人试试?射程不足百步,比不得军中制式。”
冯佥事接过连弩,试着上弦,却因力气不足拉不动,脸涨得通红。李闲装作没看见,道:“民壮用的兵器,按例无需报备。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亲自去查验。”
冯佥事讪讪放下连弩:“不必了。只是…… 这些民壮的粮饷,得由西省分摊,北平府库不能独揽。”
这是想削弱北平的财力。徐妙云在一旁道:“大人有所不知,民壮的粮饷是百姓自愿捐献的,西省的富户还捐了不少布匹,账本都在这儿。” 她递过厚厚的账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捐赠者的姓名和数目。
冯佥事翻看几页,见有不少乡绅的名字,甚至还有瓦剌使者的捐赠记录,一时语塞。
打发走冯佥事,李闲对徐妙云道:“他这是鸡蛋里挑骨头,往后怕是没安生日子了。”
“那就让他忙起来。” 徐妙云道,“让他去巡查军屯,西省的军屯加起来有千余处,足够他跑半年的。”
李闲眼睛一亮:“这招好!再给他配些老弱文书,让他想查也查不清。”
冯佥事果然中计,带着文书浩浩荡荡去巡查军屯。临走前,他特意让人接管了北平的驿站,想控制消息流通。却不知徐妙云早有准备,让商队的伙计们充当暗线,北平的消息依旧能顺畅传到南京和塞北。
这日,赵二柱带着个白胡子老头来见。老头背着个工具箱,里面装着磨得锃亮的铜器,正是南京琉璃厂的老匠人。
“殿下!陈师傅把望远镜造出来了!” 赵二柱掀开黑布,露出架半人高的望远镜,镜筒用黄铜打造,刻着繁复的花纹,“试了试,能看清二十里外的牛羊!”
李闲透过望远镜望向塞北方向,果然能看到草原上移动的黑点 —— 那是瓦剌的牧群。陈师傅捋着胡须道:“还能改,加上刻度盘,能测距离和方位,给炮兵用正好。”
“好!” 李闲道,“再造十架,架在西省的边境城楼上,日夜值守。”
陈师傅的眼睛亮了:“殿下信得过老匠,老匠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造好!” 他忽然从工具箱里拿出块水晶镜片,“这是用军都山的水晶磨的,比南京的琉璃透亮,就是脆了些。”
徐妙云接过镜片,对着阳光细看:“让矿工多采些水晶,选质地坚韧的,我让人送去南京的首饰铺,换些银子回来。”
李闲笑道:“你这是把军都山的石头都变成钱了。”
“钱能养兵,兵能守土。” 徐妙云道,“冯佥事不是盯着府库吗?咱们就把明账做得干干净净,暗里的进项用在刀刃上。”
几日后,张武从大同回来,带回蓝玉的口信:“将军说,瓦剌的马哈木最近动作频繁,怕是想吞并布里亚特的残余部落,让咱们早做准备。”
“冯佥事知道吗?” 李闲问。
“给他送了信,他说‘边事自有章程’,根本不当回事。” 张武啐了一口,“还说将军是‘杞人忧天’,活该被陛下猜忌。”
李闲的眼神冷了下来。冯佥事这是想借瓦剌之手削弱北平的兵力。他对张武道:“让赵二柱把新造的火炮拉两门去大同,再派五百弩机营的士兵支援。告诉蓝将军,不必请示冯佥事,就说是‘防备流寇’。”
“是!”
安排妥当后,李闲去了城东的纺织坊。这里原本是座废弃的粮仓,如今被改造成作坊,几百台织布机嗡嗡作响,女工们正用草原的羊毛织毯。
“燕王殿下!” 管事的妇人迎上来,手里举着块刚织好的毯子,上面织着雄鹰展翅的图案,“这是给陛下的贺岁毯,您看还行吗?”
李闲摸了摸毯子,厚实柔软:“很好。让商队带去南京,顺便问问宫里要不要订些,价钱好商量。”
妇人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自从开了这纺织坊,姐妹们再也不用靠男人养着了!赵师傅还说要造水力织布机,能省一半力气呢!”
李闲看着忙碌的女工们,忽然觉得,这些转动的织布机,比最锋利的刀枪更能守住北平。
秋末的一场雨,让北平的气温骤降。李闲正在府衙处理公文,忽然听到外面吵嚷。出去一看,只见冯佥事带着亲兵,正与纺织坊的女工争执。
“大胆刁妇!竟敢私藏军布!” 冯佥事指着堆在墙角的羊毛,“这些都是军用品,私自买卖,按律当斩!”
“这是咱们自己养的羊剪的毛!” 女工们据理力争,“燕王殿下说了,织成毯子能换粮食!”
李闲上前道:“冯大人,这些羊毛确实是百姓私产,有账可查。”
“账?谁知道是不是假账!” 冯佥事冷笑,“依本官看,是有人借着纺织坊的名义,给蒙古人送物资!”
这话戳中了李闲的痛处。他沉声道:“冯大人若有证据,尽管拿出来。若无证据,休要污蔑百姓!”
“证据?” 冯佥事从袖中掏出块布料,“这是从瓦剌商队搜的,跟纺织坊的料子一模一样!你敢说不是你们送的?”
徐妙云忽然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咱们卖给瓦剌的,有通商文书为证。” 她让人取来文书,上面盖着北平府和瓦剌王庭的印章,“用布料换他们的战马,陛下是知道的。”
冯佥事看着文书,脸色铁青。他没想到李闲竟把通商手续办得如此齐全。
“就算如此,也不能让妇孺干这等营生!” 冯佥事强词夺理,“把织布机都收了,女工编入妇营,学些针线活即可!”
“大人这是要断了她们的活路?” 李闲的声音冷下来,“去年冬天,这些女工的男人都战死了,不靠纺织坊,她们和孩子只能饿死!”
两人的争执引来了不少百姓,纷纷为女工们求情。冯佥事见犯了众怒,只得悻悻道:“暂且记下,日后再议!”
他走后,女工们围着李闲磕头道谢。李闲扶起她们:“放心织布,有本王在,谁也动不了你们的生计。”
回到府衙,徐妙云道:“冯佥事肯定会把这事捅到南京,说咱们私通瓦剌。”
“让他去说。” 李闲道,“我让人把通商的账本和战马入库记录送一份给标大哥,父皇那里自有公断。” 他顿了顿,“倒是水力织布机得抓紧造,赵二柱那边有消息吗?”
“快成了。” 徐妙云道,“他说再需要十天,就能造出样机。”
十日后,水力织布机果然在城外的河边试车。巨大的木轮借着水流转动,带动十几台织布机同时运作,效率比手工快了十倍。赵二柱和陈师傅满身油污,却笑得像个孩子。
“成了!真成了!”
李闲看着雪白的毛毡从机器里吐出,忽然对徐妙云道:“把这织布机的图纸送一份给南京,说是北平的新发明,献给朝廷。”
徐妙云愣了一下:“这不是……”
“冯佥事想挑错,咱们就给他送功。” 李闲道,“父皇见了图纸,或许会觉得,我更适合治理民生,而非掌兵。”
徐妙云瞬间明白。这是在向朱元璋表忠心 —— 他对兵权并无执念。
消息传到南京时,朱元璋正在御花园摆弄新得的水力纺车,见了织布机的图纸,忽然对朱标道:“这朱棣,倒有几分经商的脑子。”
“西弟在北平兴修水利,推广新粮种,百姓都念他的好。” 朱标道,“冯佥事的奏折说他‘疏于军务,沉迷匠艺’,儿臣看未必。”
朱元璋哼了一声:“他若真能安安稳稳治理北方,倒也省心。” 他将图纸递给太监,“存档吧,让工部仿造,推广到江南。”
北平的冬日来得早。第一场雪落下时,冯佥事终于巡查完军屯,带着厚厚的账册回来,却没找到任何错处 —— 周用早己让人把所有漏洞堵上,连军屯的账目都做得滴水不漏。
“燕王殿下,军屯的收成不错,只是……” 冯佥事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卫所的士兵说,许久没领到冬衣了。” 冯佥事道,“按例,冬衣应由北平府库拨付。”
李闲心里冷笑,这是想挑拨军心。他道:“冬衣早就备好了,只是天冷路滑,还没送到位。张武,带冯大人去库房看看。”
库房里堆满了棉衣和棉被,都是用纺织坊的羊毛和棉布做的,针脚细密,比朝廷发的厚实得多。冯佥事拿起一件棉衣,忽然发现内侧绣着个小小的 “燕” 字。
“这……”
“让士兵们知道是谁给的冬衣而己。” 李闲语气平淡,“冯大人若是觉得不妥,我让人拆了便是。”
冯佥事看着那些棉衣,忽然觉得自己输了。他费尽心机想找错,李闲却用一件件实事堵了他的嘴 —— 军屯丰收,工坊兴旺,士兵归心,百姓安乐。
“不必了。” 冯佥事放下棉衣,第一次对李闲躬身行礼,“殿下治政,冯某佩服。”
李闲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对徐妙云道:“半年之期,快到了。”
“嗯。” 徐妙云握住他的手,“不管将来如何,北平的根基己经扎下了。”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城墙和屋顶,却盖不住兵器坊和纺织坊的烟火气。李闲知道,就算交回兵权,他在北平留下的这些学堂、工坊、农田,也会像种子一样,在北方西省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而他与徐妙云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一页。
夜色渐深,燕王府的书房依旧亮着灯。李闲正在看赵二柱送来的新图纸 —— 那是架更大的望远镜,据说能看清三十里外的敌军阵型。徐妙云端来热腾腾的羊肉汤,轻声道:“别太累了。”
“不累。” 李闲放下图纸,握住她的手,“等兵权交了,咱们就去军都山看日出,你说过的。”
“好。” 徐妙云的眼中映着灯火,温暖而坚定。
雪光透过窗棂,照在两人紧握的手上,仿佛预示着,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雪,他们都会一起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