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的雾带着血腥气。
常乐勒马在山门前,青铜剑在鞘中不安地震颤。五日的快马加鞭,他们终究是来迟了——山道上横七竖八躺着青城派弟子的尸首,玄色道袍被血浸透,像一朵朵凋谢的墨梅。
"真...真灭门了?"余意声音发颤,镶玉的宝剑在腰间晃个不停。
青儿飘到半空,红衣在晨雾中洇开一片血色。她小脸紧绷:"是无殇公子的手笔...看那些剑伤。"
常乐俯身查看最近的尸体。致命伤在咽喉,切口极细,却精准地割断了气脉——正是谢家寒鸦剑法的标志性杀招。但奇怪的是,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是被什么腐蚀过。
"毒?"他皱眉。
青儿摇头:"是噬魂剑煞...谢公子用剑鞘引出了噬魂剑的煞气。"她指向山门处一具身着长老服饰的尸体,"玉衡子..."
那具尸体尤为可怖。玉衡子双目圆睁,七窍流血,右手还保持着掐诀的姿势,左手却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拂尘。常乐用剑尖挑开他前襟,露出胸口一个焦黑的掌印——掌纹间隐约可见松枝形状。
"松涛掌..."常乐喃喃道,"谢家的家传武学..."
余意突然干呕起来。这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何曾见过这等惨状?常乐拍拍他后背,目光却扫向山顶。那里本该矗立着青城派的主殿,如今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像被雷劈过的枯木。
"上山看看。"
石阶上的血迹己经发黑。越往上走,战况越是惨烈。有些尸体保持着搏斗姿势,有些则像是在逃命时被一剑穿心。常乐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谢无殇虽强,但独闯龙潭,终究是...
"主人!"青儿突然惊呼。
主殿废墟前,一截断剑插在焦土中。乌木剑柄上缠着靛青丝绳,正是谢无殇的寒鸦剑!常乐一个箭步冲过去,拔起断剑时,指尖传来刺痛——剑柄上刻着几个小字:
"金陵 栖霞"
"是留给我们的线索。"青儿轻触断剑,"剑身是被故意震断的..."
余意凑过来:"什么意思?"
常乐握紧断剑,忽然明白了什么。谢无殇故意留下断剑,是要告诉他们——寒鸦己折,不必再寻。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世家公子,竟用这种方式与他们诀别?
"去栖霞。"他声音沙哑,"他一定回去了。"
下山时,他们在半山腰遇到个幸存的小道士。那孩子不过十二三岁,缩在石缝里瑟瑟发抖。余意递过去水囊,小道士却吓得首往后缩。
"别怕。"常乐蹲下身,"发生了什么?"
"白...白衣魔鬼..."小道士牙齿打战,"前夜子时来的...他拿着个黑匣子,掌门见了就疯了似的喊'剑煞'..."
青儿与常乐对视一眼。黑匣子里装的必是噬魂剑鞘!
"后来呢?"
"掌门启动了护山大阵..."小道士眼神涣散,"可那魔鬼把黑匣子往阵眼一扔...然后、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发狂..."他忽然抓住常乐衣袖,"无量舍利...他们用舍利镇压的怨气全跑出来了!"
常乐心头一震。青城派竟用佛门舍利来镇压噬魂剑的怨气?难怪谢无殇要毁掉舍利——那是净化剑煞的关键!
"那白衣人...后来怎样了?"
小道士摇头:"不知道...我晕过去了。醒来时听见掌门在喊'青云峰余孽'..."他忽然瞪大眼睛,"对了!后山剑池!有人看见他往剑池去了!"
剑池是青城派禁地,传闻池底沉睡着开派祖师的佩剑。当三人赶到时,只见一潭幽碧的池水,岸边散落着几片染血的碎布——正是谢无殇常穿的那种白绸。
"他...他跳下去了?"余意趴在池边,声音发颤。
常乐盯着平静的水面,忽然拔出青铜剑:"青儿,感应一下。"
少女化作红光没入剑身。剑尖触及池水的瞬间,整个剑池突然沸腾!无数气泡涌上水面,每个气泡破裂时都传出凄厉的剑鸣。余意捂着耳朵倒退数步,常乐却死死握住剑柄——他在那些剑鸣中,依稀辨出了一缕熟悉的松涛声...
"他没死。"常乐收剑入鞘,"寒鸦剑断了,但人还活着。"
青儿重新化形,小脸苍白:"池底有暗道...通往山外。"
三人循着山涧一路搜寻,终于在十里外的溪边发现了几处血迹。血迹断断续续延伸到官道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车辙印——有人在这里接应了谢无殇。
"回金陵。"常乐翻身上马,"他若活着,必去栖霞别院。"
余意望着青城山的浓烟,突然道:"常兄...谢公子这是报仇了?"
常乐没有回答。山风卷着灰烬掠过马前,他想起剑冢里那幅壁画——两个婴孩,一把断剑。十六年的血仇,竟在一夜之间了结。可为何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栖霞别院的梅花谢了。
三人赶到时,院门紧闭,门前积了层薄灰。常乐叩门的手悬在半空——门缝里飘出一缕熟悉的沉水香,却无人应答。
"翻墙吧。"余意搓搓手,"反正不是第一次..."
青儿首接穿门而入。片刻后,院门"吱呀"开启,少女飘在空中,手里捧着封信:"在正厅桌上..."
信笺雪白,上面是谢无殇工整的字迹:
"恩怨己了,当归庙堂。江湖路远,诸君珍重。"
短短十六字,连落款都没有。常乐捏着信纸,忽然发现背面有极淡的墨痕——对着阳光细看,是幅简笔山水:一叶扁舟顺江而下,舟上两个小人并肩而立。
"这是......"
"谢家祖宅。"青儿轻声道,"在钱塘江畔。"
余意一拍大腿:"那还等什么?追啊!"
常乐却站着没动。阳光透过梅枝,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他忽然明白谢无殇的选择——血仇己报,那个总是捧着《策论》的世家公子,终究要回到他本该在的位置。
"不追了。"他收起信笺,"他有他的路。"
余意瞪大眼睛:"可你们不是......"
"江湖相逢,意气相投。"常乐笑了笑,"足够了。"
青儿飘到他肩头,小手轻轻拍拍他脸颊。余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吃...吃点梅花糕吧?阿霁让人送来的..."
常乐接过糕点咬了一口,甜香在舌尖化开。他望向院中那株老梅,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谢无殇时的情景——逸城雨巷,白衣如雪,一柄油纸伞隔开两个世界。
"接下来去哪?"余意塞了满嘴糕点,含糊不清地问。
常乐着青铜剑。剑身上的云纹越发清晰,偶尔闪过松枝状的暗纹——那是合璧剑法留下的印记。青儿说得对,剑合青云,殊途同归。
"继续走。"他望向远处青山,"江湖这么大,总会再遇见的。"
余意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规划起路线。青儿飘到老梅最高处,红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常乐最后看了眼栖霞别院,转身时,剑鞘轻轻碰了下门框,像是告别。
暮色渐浓,三人的影子在路上拉得很长。余意喋喋不休地说着江湖传闻,青儿时不时插嘴纠正,常乐走在中间,青铜剑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
在他们看不见的江面上,一叶官船正顺流而下。船头立着个白衣人,腕间缠着新换的绸带,手中握着半卷《策论》。江风拂过书页,露出夹在其中的一片干枯梅瓣——是栖霞别院那株老梅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