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守成老爷子连声吩咐江山:“小山子,快去把你二叔叫来,今晚咱们老江家吃团圆饭。杀鸡!把房梁上挂的那块腊肉也炖了!”
“哎!好嘞!”江山响亮地应了一声,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院子。
江老爷子又对着江与月说道:“小山还有个三姑,嫁到县城了,明天让小山子去县城把他三姑喊回来,认认人。”
“不用麻烦了……”
“嗨,麻烦啥,都是自家亲戚,可不能在外面遇到都不认识。”老一辈对于亲戚之间的关系维系总是格外看重。
“是这样的。”江母赵金花则热情地拉着江与月的手:“妹子,走,嫂子带你去看看给你收拾的屋子。就住小山隔壁那间,刚打扫过,干净着呢!” 她把江与月带到一间朝南的小屋。屋里陈设简单,一张铺着干净草席的土炕,一张小木桌,一把椅子。
“嫂子,太麻烦你们了……”
“麻烦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安心住下。”赵金花爽朗地笑着。
当晚,江家小小的院子热闹非凡。江二叔带着家人赶来了,江与月又多了几个大侄子、侄媳妇和侄孙子/女。
被姑奶奶姑奶奶的叫着,江与月感觉自己特别的“德高望重”。
小小的堂屋里挤满了人,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摆满了农家菜:炖得烂熟的土鸡,酸菜煮的鱼,油汪汪的腊肉炒蒜苗,金黄的炒鸡蛋,翠绿的时令蔬菜,还有自家蒸的大白馒头。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中还带着露水的清凉。
江守成老爷子早早起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蓝色褂子。江山又去县城了,跟着一起上山的是大侄子江石和二侄子江磊。
“月丫头,走。”老爷子拄着拐杖,声音沉稳而庄重,“带你去给你太爷太奶,还有你大爷爷磕个头。”
江与月点点头,换上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江石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叠好的黄纸、一小瓶米酒、几块点心和一小捆线香。
“不是不允许烧纸钱的吗?”
“乡下人谁家上坟不烧纸,都偷着烧呢。”江磊低声回答道。
西人踏着晨露,穿过宁静的村庄,走向村后的山坡。
山风吹过,带来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江守成老爷子虽然腿脚不便,但走得很稳当。
在山坡向阳的一片平缓处,几座长满青草的土坟静静矗立。
江老爷子指着最前面两座并排的坟茔:“月丫头,这就是你太爷太奶的坟。”又指着旁边稍新一点的一座:“这是你大爷爷,也是前些年走的。”
江山默默地摆好祭品,点燃线香,青烟袅袅升起。
江与月上前一步,对着太爷太奶和大爷爷的坟茔,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太爷,太奶,大爷爷……我是江与月,江长利的孙女,我替爷爷回来看你们了…”
江守成老爷子站在一旁,望着那几座坟茔,浑浊的老眼里含着泪花,低声喃喃:“爷,奶,爹……三叔的孙女回来了……出息着呢……”
祭拜完毕,江与月又跟着江老爷子,在太爷太奶的坟前添了几捧新土。
……
下午的阳光带着几分慵懒,蝉鸣声在树梢间此起彼伏。江家院子里的热闹稍歇,院门外又响起了江山带着点无奈的声音:“爷,爹,娘,三姑回来了。”
江与月正坐在葡萄架下纳凉,闻言抬头看去,只见江山身后跟着两个女人。
走在前面的正是江守成老爷子的三女儿,江与月隔房的三堂姐江兰英。
她约莫西十多岁,穿着半新的灰蓝色的确良衬衫,但领口袖口都有些磨损发黄,头发有些毛糙,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更显出一种挥之不去的刻薄相。
她空着手,连个装样子的网兜都没有。后面跟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眉眼间依稀有江家人的影子,但眼神飘忽,嘴唇微撇,带着些许不耐烦,这是江兰英的女儿杨春莉。
“爹!”江兰英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尖利,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她一进院子,目光先扫了一圈,看到葡萄架下穿着布拉吉的江与月时,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江守成老爷子从堂屋走出来,看到女儿和外孙女,脸上刚浮现的一点喜色,在看到她们空空的双手时,瞬间淡了下去,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江大河和赵金花也从厨房出来,脸上笑容也有些勉强。
“春莉也来了?快进屋坐。”江大河作为大哥,还是招呼着。
江兰英拉着女儿,目光却钉在江与月身上,皮笑肉不笑地问:“哟,爹,大哥,这位就是城里来的亲戚?”
江守成沉声道:“这是你三爷爷的孙女,江与月。按辈分,是你堂妹。”
“哦!三爷爷的孙女啊!” 江兰英拖长了音调,上下打量着江与月,眼神里那股刻薄劲儿更明显了,“啧啧,三爷爷家是在城里发达了?瞧这孙女养得,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好人家出来的。”这话听着像夸,实则阴阳怪气。
她不等江与月回应,立刻话锋一转,开始诉苦:“唉,哪像我们啊,在县城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们家那小子眼看就要结婚了,连个像样的彩礼都凑不齐,房子更是没影儿,愁得我头发都白了。妹子,你可是咱家最有出息的,又是第一次回老家,还是长辈,你外甥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这当小姑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她一边说,一边用那种“你懂事点”的眼神看着江与月。
江守成老爷子脸色一沉,拐杖重重一顿地:“江兰英,说的什么话。眼皮子怎么这么浅,月丫头是回来祭祖的,不是来给你填窟窿的,把你那点小心思,收起来。”
江兰英被老父亲当众呵斥,脸上挂不住,非但不收敛,反而尖声反驳:“爹!我怎么就眼皮子浅了?我说错了吗?她是三爷爷的孙女,三爷爷当年出去风光了,留下我们这些穷亲戚在老家。她回来认亲,带点东西帮衬帮衬家里怎么了?这不是应该的吗?难道就光嘴上认亲,一点实惠都不出?”她牙尖嘴利,歪理一套一套。
江大河在一旁听得脸色尴尬,忍不住低喝一声:“兰英!闭嘴!”
他对这个三妹也是无奈。每次回娘家都空着手,走的时候却连吃带拿,把家里当补给站。要不是看在老父亲的面子上,他真不想让她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