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赶到医院时，林夏正蜷缩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像一朵被暴雨打蔫了的小花，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她的双眼红肿，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死寂的气息。
看到她这个样子，沈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快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
「林夏。」
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致的温柔和心疼。
听到熟悉的声音，林夏麻木地、缓缓地抬起头。当她看清眼前那张写满了焦急和担忧的脸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重新聚起了一丝光亮。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扑进他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再次失声痛哭起来。
「沈砚……我爸他……他会不会死……我好怕……」
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沈砚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主动地、毫无防备地，向他靠近。女孩柔软的身体，和她那带着绝望的哭声，像一道道滚烫的岩浆，瞬间，就融化了他所有的冰冷和伪装。
他抬起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背上，笨拙地、安抚地，拍着。
「不会的。」他的声音，坚定而沉稳，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有我在，叔叔不会有事的。」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因为一路跑来，还带着一丝凉意。但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和那句不容置疑的承诺，却给了林杜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安全感。
她在他怀里，将积压了几个小时的恐惧和无助，尽情地宣泄了出来。
过了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平息。
沈砚扶着她坐好，看着她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先去把脸洗一下。」他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但仔细听，会发现里面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林夏接过纸巾，点了点头，听话地去了洗手间。
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沈砚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他站起身，走到护士站，找到了林夏父亲的主治医生。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时，沈砚的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手术成功率只有不到五成，而且，就算手术成功，后续的康复治疗，也是一笔漫长而巨大的开销。
医生最后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回响。
“小伙子，我知道你们是学生，但病人的时间不多了，你们必须尽快做决定。钱，可以再想办法，但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心脏。
他走到缴费窗口，看着那张高达三十万的预缴费通知单，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好友陆哲的电话。
「陆哲，帮我个忙。」
当林夏从洗手间回来时，发现沈砚正拿着一叠单据，从缴费处走过来。
「你……」她看着他手里的单据，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手术费我己经交了。」沈砚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医生说，马上就可以安排手术。」
林夏彻底愣住了。
三十万。
他……他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她知道，沈家的家境虽然优渥，但沈砚自己，还是个学生，他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金。
「这钱……」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
「你不用管。」沈砚打断了她，将一张缴费凭证递给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自己，然后，等叔叔出来。」
他的态度，强势而不容置疑，没有给她任何拒绝和追问的余地。
林夏看着手里的那张薄薄的凭证，只觉得它有千斤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知道，她欠他的，又多了一笔。一笔她可能，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巨额债务。
可她，却连一句“谢谢”，都说不出口。因为在这份沉重的恩情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手术进行了整整八个小时。
这八个小时，对林夏而言，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沈砚一首陪着她。他没有说太多安慰的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当她冷的时候，他会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当她饿的时候，他会买来温热的粥，看着她喝下。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山，无声地，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将她与外界所有的风雨，都隔绝了开来。
凌晨西点，急救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对他们说出了那句宛如天籁的话。
「手术很成功，病人己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听到这句话，林夏紧绷了十几的神经，瞬间断裂。她眼前一黑，身体一软，便失去了知觉。
在她倒下的前一秒，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清冽气息的怀抱。
沈砚将林夏安顿在病房里，又处理好林叔叔转入ICU的后续事宜，等到一切都忙完，天己经亮了。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出医院，刺眼的晨光，让他有些眩晕。
他一夜未睡，精神和身体，都己经达到了极限。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回到车里，看着放在副驾驶座上，那封来自大洋彼岸的、金光闪闪的邀请函，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去，还是不去？
这个在他心里摇摆了一整夜的天平，此刻，己经有了清晰的答案。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所顶尖学府的官方邮箱，开始编辑一封邮件。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得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与他过去的梦想，做最后的告别。
他写道：
【尊敬的XX教授，非常感谢您给予我的宝贵机会。但由于突发的家庭变故，我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我将放弃这次入学资格……】
写下“放弃”两个字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人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疼得他指尖都在颤抖。
那是他从小到大，为之奋斗了十几年的梦想。是星辰大海，是物理学的终极奥秘。
可现在，他要亲手，将它放弃。
他知道，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将失去一个与世界顶级大脑交流的机会，意味着他可能会错过本世纪物理学最重要的研究之一，意味着他的人生轨迹，将从此，彻底改变。
他不后悔吗？
不，他后悔。
后悔得心都在滴血。
可是，当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却是林夏那张苍白的、挂着泪痕的小脸，是她在自己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
那一刻，他便知道，所有的星辰大海，所有的物理公式，在她的眼泪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可以没有梦想，但他不能，没有她。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发送键。
邮件，发送成功。
他与那个遥远的梦想之间，最后一丝联系，也就此，被彻底切断。
他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窗外，天空中，一架飞机呼啸而过，在蔚蓝的天幕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白色的轨迹，飞向了遥远的、他再也去不了的远方。
沈砚的眼眶，有些发热。
他默默地，将那封邀请函，收进了储物箱的最深处。连同他那份无疾而终的、盛大的梦想，一起，永远地，封存了起来。
然后，他重新发动了车子，调转车头，驶向了与梦想，完全相反的方向。
这个夏天，他做出了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沉默的抉择。
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牺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