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去了意义。
林夏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久。一秒,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
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泥土和石块的重量,像一座巨山,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法动弹,无法呼吸。冰冷的、夹杂着砂砾的泥水,从西面八方,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包裹着她的身体,一点点地,剥夺着她的体温。
耳边,是“轰隆隆”的、持续不断的巨响,是大地在呻吟,是山峦在咆哮。
还有……
还有近在咫尺的、另一个人的、微弱却急促的呼吸声。
“沈砚……”
她张了张嘴,想叫他的名字,可喉咙里,却像是被灌满了泥沙,只能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哑的气音。
她还活着。
她能感觉到,自己是被护在一个狭小的、由倒塌的桌椅和墙体构成的三角空间里。而将她牢牢护住的,正是那个用身体为她挡住所有冲击的男人。
他的胸膛,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将她与外面那片象征着死亡的、狂暴的泥石流,彻底隔绝了开来。
可是他……他还好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地,攫住了林夏的心脏。
她拼尽全力,想动一动,想看看他的情况,可她的身体,被他死死地圈在怀里,动弹不得。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那压在她背上的、沉重如山的身体,和从他身上,不断传来的、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黏腻液体。
是血。
是他的血。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林夏的心上。
“咳……咳咳……”
黑暗中,传来一阵压抑的、剧烈的咳嗽声。紧接着,是沈砚那沙哑得几乎不成样子的、却依旧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的声音。
“……别怕。”
他只说了两个字,便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猛咳,仿佛要将整个肺都咳出来。
林夏的眼泪,瞬间,就决了堤。
她在他怀里,疯狂地挣扎了起来。
“沈砚!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你说话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的尖叫。
“……我没事。”
过了很久,他才缓过劲来,声音,虚弱得像一缕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你……你有没有受伤?”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关心的,竟然还是她。
林夏的心,像是被人生生地,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另一半,是铺天盖地的、足以将她淹没的悔恨和自责。
她恨自己。
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倔强,恨自己,为什么首到这一刻,才看清,他那张冰冷的面具下,所隐藏的,到底是怎样一份深沉的、不计代价的守护。
“我没受伤……我一点事都没有……”她哭着说,“是你!你流了好多血!沈砚,你撑住!你千万不能有事!救援队……救援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嗯。”
沈砚轻轻地,应了一声。
他没有告诉她,在这样偏远的山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救援队,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到。
他也没有告诉她,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背上那根断裂的、刺入身体的房梁,正在一点点地,带走他的生命力。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他只知道,他必须撑下去。
至少,要撑到,她安全为止。
黑暗中,他们不再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那“滴答、滴答”的、不知是血还是水的、滴落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清晰地回响着。
每一声,都像是在为他们的生命,进行着倒计时。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林夏能感觉到,沈砚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微弱,他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冷。
一股巨大的、濒临死亡的恐惧,再次,将她笼罩。
不。
不能就这样等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用唯一还能活动的双手,摸索着周围的环境。
幸运的是,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似乎有一道微弱的光,和一丝流动的空气。那应该是一个被倒塌物堵住的、通往外面的缝隙。
是唯一的,生的希望!
“沈砚!沈砚你醒醒!”她用力地,推了推他,“上面!上面有出口!我们有救了!”
沈砚的身体,动了一下,似乎是被她唤醒了。
“……是吗。”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
“是的!你快放开我!我们一起,把上面的东西推开!”林夏激动地说。
然而,沈砚却没有动。
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揽得紧了一些。
“……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的清晰,“这个空间,太小了。只能……只能出去一个人。”
林夏的心,猛地一沉。
“你什么意思?”
“林夏,”他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眷恋的温柔,“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沈家。”
林夏愣住了。
“是在你初三那年,市里的绘画比赛颁奖典lí上。”他缓缓地,讲述着那个被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你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站在台上,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可你的眼睛,比台上所有的灯,都要亮。你画的那幅《追光》,也像你一样,充满了生命力,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
“从那一刻起,我就在想。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女孩子。”
林夏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
原来,不是错觉。
原来,他真的,从那么早,那么早的时候,就……
“所以,”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虚弱,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你必须,活下去。”
“你要像那幅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太阳,热烈地,绽放。”
“不……不要……”林夏哭着,疯狂地摇头,“要走一起走!我不要一个人活下去!沈砚,你放开我!我们一起想办法!”
“……来不及了。”
沈砚苦笑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速地流逝。
他不能再等了。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将一首护着她的双臂,收了回来。然后,他转过身,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死死地,抵住了上方那块摇摇欲坠的、巨大的预制板。
“快走!”
他用尽生命,发出了最后一声咆哮!
他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一片,通往“生”的天。
这个动作,也彻底牵动了他背上的伤口。一股鲜血,从他口中,猛地,喷涌而出,溅了林夏满脸。
温热的,刺目的。
“不!沈砚!!”
林夏发出了凄厉的、绝望的尖叫。
她看着他那张因为剧痛和失血而变得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那双渐渐失去焦距、却依旧死死地,望着她的眼睛。
她知道,她必须走。
她如果不走,那他的牺牲,就白费了。
她哭着,挣扎着,从他用生命为她撑开的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一点点地,爬了出去。
当她的身体,终于,接触到外面那冰冷的、带着泥沙的空气时。
她听到了,身后,传来一声最后的、沉闷的巨响。
“轰——”
那块巨大的预制板,彻底地,垮塌了下来。
将那个为她撑起一片天的、沉默的、温柔的少年,彻底地,掩埋在了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而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把光……推向了你。”
可是,沈砚。
你就是我的光啊。
没有了你,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永恒的、无尽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