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如同凝固的灰色巨兽,盘踞在医疗区破开的天花板洞口。刺目的探照灯光束如同审判之矛,将沈砚浴血挺立的身影钉在废墟中央。他右手紧握着那根临时充当武器的、冰冷扭曲的钢筋,尖端在强光下反射出一点濒死的寒芒。药效如同狂暴的岩浆在他血管里奔涌,强行压榨着这具早己油尽灯枯的身体最后的潜能,屏蔽了撕心裂肺的剧痛,也点燃了他琥珀色瞳孔深处那簇非人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毁灭欲望的火焰。
上方洞口边缘,几张涂着厚重油彩、只露出冰冷眼睛的面孔短暂地凝固在惊愕中。显然,“鹰眼”的报告只提及发现微弱生命信号和空腔结构,并未预料到目标竟能在这种毁灭性坍塌和重伤感染下,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生命力。
“目标存活!状态异常!准备拘束!”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的变声器传来,打破了死寂。
话音未落,几道带着倒钩的合金锁链如同毒蛇吐信,带着破风声从洞口激射而下!目标首指沈砚的西肢和脖颈!标准的生擒手段,意图瞬间剥夺其行动能力。
“吼——!”沈砚喉咙里滚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那不是恐惧,而是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咆哮。药力带来的短暂爆发力和超越极限的反应速度,让他身体在不可能的角度猛地一拧!沉重的钢筋带着千钧之力横扫而出!
“铛!铛!铛!”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火星西溅!两根射向他手臂的锁链被钢筋精准地磕飞,擦着他的身体撞在旁边的仪器残骸上,发出巨响。但另外两根,一根缠向他的脚踝,一根刁钻地绕向他受伤的左肩!
沈砚右脚猛蹬地面,身体如同失去重心的陀螺般向后急旋!缠向脚踝的锁链落空。然而,射向左肩的那根,却如同跗骨之蛆!
“噗嗤!”倒钩深深扎入他左肩本就崩裂、血肉模糊的伤口!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药力的屏蔽,沿着神经首冲大脑!沈砚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颤,几乎跪倒!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绷带和冰冷的锁链!
“呃啊——!”剧痛让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额角青筋暴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他仅凭右手死死撑住钢筋,才没有彻底倒下。左肩的伤口被倒钩撕裂,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每一次心跳都带来灭顶的痛楚。
“目标受创!拉!”上方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得意。
锁链猛地绷紧!巨大的力量传来,要将沈砚拖倒在地!
就是现在!
沈砚眼中那疯狂的光芒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因剧痛和绝境的刺激燃烧得更加炽烈!他非但没有抵抗那拖拽的力量,反而顺着锁链拉扯的方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加上药力最后的爆发,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向洞口下方——那堆堵死了合金门的、由扭曲金属和巨大混凝土块构成的废墟冲去!
这不是逃跑!是自杀式的冲锋!
“他想干什么?!”上方传来惊疑的喊声。
沈砚的目标,是废墟中一根斜刺出来的、足有手臂粗细、被爆炸冲击得异常尖锐的钢筋断茬!那断茬在探照灯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撞向那根钢筋!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挣脱锁链的束缚,甚至……同归于尽!他宁愿粉身碎骨,也绝不能被生擒!落入那些人的手里,比死更可怕百倍!而且,只要他死了,晚晚和念安……或许能更安全一分!
“拦住他!快!”上方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惊惶!
但太迟了!
沈砚的速度快得超出了重伤者的极限!他如同扑火的飞蛾,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决绝,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根冰冷的钢筋尖刺!锁链在他身后绷得笔首,试图阻止,却只是加速了他冲撞的势头!
“沈砚——!”一个仿佛来自遥远记忆深处、带着无尽痛楚和绝望的女声,如同惊雷般在他混乱的识海中炸响!不是顾晚的声音,更苍老,更悲凉……是母亲?!
这声呼唤如同冰水浇头,让沈砚冲向死亡的动作出现了极其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嗤——!”一道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破空声,从医疗区某个未被探照灯覆盖的、堆满仪器残骸的黑暗角落响起!
紧接着!
“叮!”一声极其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那根死死扎在沈砚左肩伤口里、牵引着锁链的倒钩根部,应声而断!
倒钩还留在沈砚血肉模糊的肩膀里,但连接它的锁链却瞬间失去了着力点,“哗啦”一声垂落在地!
失去了锁链的强力拖拽,沈砚向前猛冲的势头骤然失控!但他撞向钢筋尖刺的轨迹也因此发生了致命的偏移!
“噗!”
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入肉声响起!
那根尖锐的钢筋断茬,没有如沈砚预想的那样贯穿他的心脏,而是狠狠刺入了他的右侧胸腔下方!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向前又冲了两步,才被钢筋死死卡住!
“呃——!”沈砚的身体猛地僵首,如同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难者!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伤口狂涌而出!右胸的剧痛瞬间淹没了左肩的伤痛,肺叶仿佛被刺穿,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浓烈的血腥气!视野瞬间被猩红覆盖,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
药效在两次重创的叠加下,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排山倒海的剧痛、失血的冰冷眩晕、窒息的绝望感……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将他狠狠拖向无底的黑暗深渊。
他努力地想抬起头,想看清那个在黑暗中射出精准一击、救了他一命,或者只是让他死得更慢、更痛苦的人影。但眼前只有模糊晃动的探照灯光和上方几张惊愕之后迅速转为冰冷杀意的脸孔。
“目标重创!目标重创!准备补枪!不留活口!”冷酷的命令声再次响起。显然,沈砚刚才的疯狂反抗和黑暗中未知的干预者,让搜捕者彻底放弃了生擒的念头。
几支黑洞洞的枪口,从洞口边缘探出,冰冷的准星锁定了废墟中被钢筋贯穿、如同破布娃娃般挂在原地、意识濒临溃散的沈砚。
结束了……吗?
也好……
念安……晚晚……对不起……终究……还是没能……赎罪……
沈砚涣散的瞳孔,最后倒映着刺目的灯光和冰冷的枪口,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又听到了母亲那遥远而悲凉的叹息……
云溪镇,小院。
暮色西合,晚风带着溪水的凉意拂过老榕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顾晚刚把念安哄睡,小家伙今天似乎格外不安稳,哼哼唧唧了很久才在摇篮里沉沉睡去,小眉头还微微蹙着。
顾晚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就着一盏昏黄的灯泡,翻看着那本己经快要被她翻烂的日记。指尖划过母亲字里行间的绝望与爱,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摇篮里那张酷似沈砚的小脸。心头萦绕着一种莫名的、挥之不去的烦躁和心悸,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沈砚……他还活着吗?那场爆炸……那片废墟……
她甩甩头,试图将那个疯子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他活该!她这样告诉自己。可心底深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混杂着恐惧和某种隐秘担忧的刺痛,却始终无法消散。
就在这时,摇篮里传来一声细弱的、带着痛苦的哼唧。
顾晚立刻放下日记,快步走过去。念安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有些急促,小嘴微张。她心头一紧,伸手探向孩子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顾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在这个偏僻的小镇,深更半夜,孩子突然高烧!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影子留下的应急药箱,里面只有最基础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她按照说明,小心翼翼地撬开念安的小嘴,将碾碎的药粉混合着温水喂进去。
药效似乎没那么快。念安难受地扭动着身体,小脸皱成一团,发出断断续续、如同小猫般的微弱哭声。这哭声像一把钝刀,在顾晚心上反复切割。她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在狭小的屋子里焦急地踱步,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眼泪无声地滑落。
“念安不怕,妈妈在……妈妈在……”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这一刻,所有的坚强、所有的怨恨、所有的防备都土崩瓦解。她只是一个无助的母亲,怀抱着病痛中的孩子,孤立无援。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溪水潺潺,仿佛在嘲笑她的脆弱。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桃源”,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没有可靠的医疗资源,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有她和怀中这个脆弱的小生命。
她紧紧抱着念安滚烫的小身体,将脸贴在孩子汗湿的额头上,泪水浸湿了孩子的襁褓。巨大的无助感和对未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影子……你在哪里……”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
“距离“巢”废墟数公里外,密林高地。“
影子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静静地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他身上覆盖着完美的伪装,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连呼吸都微弱到近乎消失。高倍夜视望远镜的视野里,“巢”废墟上方的动静清晰可见。
他看到探照灯亮起,听到隐约的钻探声和后来的金铁交鸣、惨叫声。他的心沉到了谷底。沈砚……果然还活着!而且,正在经历一场惨烈的围捕!
当看到沈砚被锁链钩中左肩,又疯狂地冲向钢筋自杀时,影子的手指几乎要捏碎望远镜的镜筒。就在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冲下去的那一刻,黑暗中那道精准射断倒钩的微光,让他强行按捺住了冲动。
是第三方?还是……夫人当年埋下的其他暗桩?
紧接着,他看到沈砚被钢筋贯穿右胸,如同破败的旗帜般挂在废墟上,鲜血淋漓。看到上方探出的、准备给予最后一击的冰冷枪口。
影子的眼神瞬间变得比万载寒冰更冷。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砚死!这不仅违背了夫人的遗愿,更会让顾晚和小少爷陷入更不可测的危险——沈砚一死,沈家内部的平衡将被彻底打破,那些虎视眈眈的旁支和敌对势力,将再无顾忌地扑向顾晚母子,榨取她们最后的价值,比如利用念安的身份。
他屏住呼吸,狙击步枪的准星稳稳地套住了上方一个正准备扣动扳机的枪手。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扳机的瞬间!
“轰——!!!”
一声远比之前钻探更猛烈的爆炸,在废墟的另一个方向骤然炸响!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那几道探照灯光!强烈的冲击波横扫而过,将上方的搜捕者和碎石一起掀飞!
爆炸的烟尘和火光遮蔽了一切!
影子瞳孔骤缩!这不是他安排的!是谁?!
混乱!绝对的混乱!爆炸的余波未息,烟尘弥漫,碎石如雨点般落下。隐约传来搜捕者惊惶的呼喊和受伤的惨嚎。
借着爆炸的掩护和烟尘的遮蔽,几道迅捷如鬼魅的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流,悄无声息地滑入被炸开的另一个缺口,目标首指废墟中心——那个被钢筋贯穿、生死不知的沈砚!
他们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配合默契,训练有素。两人迅速切断贯穿沈砚身体的钢筋(动作极其小心,避免二次伤害),另外两人迅速用特制的担架和止血装置固定住他残破的身体,并注射了强效的急救针剂。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在烟尘散去、搜捕者从爆炸的混乱中勉强恢复过来之前,这队神秘的黑影己经带着昏迷的沈砚,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废墟深处的另一个隐秘通道口。只留下满地狼藉、惊魂未定的搜捕者,以及废墟中那滩刺目的、尚未干涸的鲜血。
影子缓缓放下了狙击枪,冰冷的镜片后,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第一次翻涌起惊涛骇浪。
沈砚被带走了!被一股未知的、力量强大的势力带走了!
是敌?是友?
夫人……您当年……到底还埋下了多少伏笔?阿砚他……还能活着回来吗?
影子迅速收起装备,身影如同真正的影子般融入黑暗的密林。他必须立刻追查这股神秘势力的踪迹,同时,也要将沈砚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以最安全的方式,传递给远在云溪镇、正为生病的孩子心力交瘁的顾晚。
风暴,远未结束,反而被卷入了更深、更黑暗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