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甸甸的旧书紧贴在胸口，泛黄的纸页散发出浓烈的樟脑和墨香，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林溪的肌肤和心脏。刘婆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风雪夜幕中，留下一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谜团。她是谁？一个独居屯西的瞎眼老太太，怎会拥有如此完整、价值连城的旧教材？她为何将这份足以改变命运的珍宝，托付给她这个“病秧子”知青？
“别辜负了……”
那沙哑低沉、饱含复杂情绪的嘱托，在陋室死寂的空气里反复回荡。林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指尖深深陷进包裹书籍的蓝布包袱皮里，指节用力到发白。巨大的震惊和狂喜还未完全消化，隔壁通铺屋里，李爱红那如同梦魇般的呓语，便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耳膜：
“……老林子……东头……断崖……底下……有……有洞……石头……刻着……勺子……和……星星……”
老林子东头！断崖！洞！勺子！星星！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狠狠敲击在林溪紧绷的神经上！勺子和星星！这与周延留下的所有刻痕——松木盒上的、模具底部的、图纸背面的——完美契合！那指向东北方的勺柄刻痕，最终的目标，竟然真的就在老林子深处，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断崖洞穴里！
李爱红！这个平日里沉默得像块石头、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女知青，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是病中幻觉？还是……她曾经见过？甚至……进去过？！
巨大的冲击让林溪几乎站立不稳。额角那结痂的伤疤在剧烈的心跳下突突首跳，空间深处也传来一阵更清晰的、仿佛不堪重负的嗡鸣。她猛地扭头看向通铺屋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堂屋那边的喧嚣混乱似乎平息了一些，陈卫东被拖走的咆哮和知青们绝望的哭泣被风雪的呜咽掩盖。但林溪陋室隔壁的寂静，却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李爱红说完那句石破天惊的呓语后，便再无声息，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生命力，只剩下压抑而痛苦的微弱喘息。
赵红梅呢？她听见了吗？她一定听见了！她会怎么想？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着通铺屋的动静。没有赵红梅的惊呼，没有追问，只有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才传来赵红梅带着浓浓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烦躁的嘟囔：“又烧糊涂了……净说胡话……老林子断崖？摔死个人还差不多……”接着是窸窸窣窣整理被褥的声音。
赵红梅没当回事！她把李爱红的呓语当成了高烧的胡言乱语！
林溪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冷汗己经浸透了里衣。巨大的后怕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席卷了她。但紧接着，更强烈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她必须去！必须去那个断崖下的洞穴看看！那里藏着周延刻痕指向的终极秘密！藏着可能改变一切的答案！
高考恢复的惊雷还在耳边炸响，刘婆子馈赠的教材如同通往未来的船票。但此刻，这洞穴的诱惑力压倒了一切！它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林溪的灵魂。那里有什么？周延重生前未能完成的遗物？能解决空间反噬的宝物？还是……彻底颠覆这个穿书世界的钥匙？
她不再犹豫。空间的力量必须恢复！身体的状态必须调整到最佳！探洞不是儿戏，零下几十度的深山老林，断崖险境，每一步都可能致命。
接下来的几天，林溪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准备状态。她像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时间和资源。
空间角落积攒的灵泉水珠被她谨慎地、一滴一滴地服用，配合着刘婆子开的草药，全力修复着透支的身体和额角的旧伤。每一次引导灵泉，空间深处那细微的嗡鸣都提醒着她消耗的代价，但她别无选择。身体的恢复是前提。
她将刘婆子给的旧教材小心地藏进空间最深处——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更“保鲜”也更隐秘。看着那摞承载着未来的书，她的心才稍稍安定。
食物储备是关键。空间里的黄豆己消耗大半。她利用省下的最后一点黄豆，在夜深人静时，用那个崭新的粗陶药罐（此刻成了她的秘密厨房），小心翼翼地熬煮浓稠的豆粥。滚烫的豆粥倒入铝饭盒，迅速放到屋外窗台冻成硬块，再收进空间。这是最顶饿的干粮。
又用最后一点玉米面，混着换来的那点盐和珍贵的猪油渣碎末（省下的），在土炉子上摊了几张薄薄的、带着焦香和咸味的玉米饼。同样冻硬收好。
水源是最大的难题。空间能保鲜，但无法凭空造水。她只能冒险，在凌晨天色未明时，悄悄溜到屯子边缘未被污染的雪堆旁，用那个豁口粗瓷碗，挖取表层干净的新雪，压实，带回来融化备用。每一次外出，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装备同样简陋而致命。脚上那双周延图纸指导下编成的乌拉草鞋是唯一的依仗。她又找出所有能用的旧布条和破毛线，对照着图纸上手套的样子，笨拙地缝制了一副厚实（但针脚歪扭）的手套。那捆金黄的乌拉草还剩不少，她用图纸上教的手法，搓捻出几根更粗更长的草绳，一端系在腰间，一端盘好收着，以备攀爬或捆绑之用。
最重要的照明——松明。老木匠给的那块己经用掉大半。她空间里还存着一小块。她小心地将其削尖，固定在带来的粗木棍顶端，用乌拉草绳缠紧。又从空间角落取出那盒珍贵的火柴（上次探洞后仅剩的几根），用油纸仔细包好，贴身存放。
每一个步骤，都伴随着额角伤疤的隐隐作痛和空间深处细微的嗡鸣。每一次准备，都让她对那个沉默的男人周延产生更深的忌惮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没有他的图纸、模具、甚至那个留下火种的松木盒，她寸步难行。
就在她准备得差不多，打算次日凌晨出发时，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傍晚，林溪正在陋室里最后检查装备，屋门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
不是周延的沉稳，也不是刘婆子的苍老。这叩击声带着点犹豫和试探。
林溪的心瞬间警惕起来。她飞快地将摊开的装备用旧包袱皮盖住，深吸一口气，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站着的是赵红梅。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有些尴尬，有些紧张，眼神躲闪，手里还攥着一小卷东西。
“林溪……”赵红梅的声音压得很低，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确认没人，才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递，“这个……给你。”
林溪愣住了。那是一小卷……报纸？边缘被撕得参差不齐，上面还沾着些许泥污和雪水，正是那天被陈卫东踩烂、又被周延暗中捡拾过的那些碎片中的一部分！上面依稀能看到一些数学公式和俄语单词的残迹。
“我……我偷偷藏了几张没被踩太烂的……”赵红梅的声音带着点不自在，眼神飘忽，“我……我瞅着你身子弱，怕是抢不过他们……这点东西……你……你拿着凑合看看……总比没有强……”她的语气带着施舍般的别扭，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同类的微弱善意。
林溪看着赵红梅手中那卷沾着泥污的、破碎的希望碎片，再看看对方那别扭又带着点真诚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平日里咋咋呼呼、自私嘴快的女知青，在绝望的洪流里，竟也保留了这样一丝微弱的火种。
她默默接过那卷破报纸，低声道：“谢谢红梅姐。”
赵红梅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任务，松了口气，摆摆手：“谢啥！自己藏好！别让人看见！”说完，又像来时一样，匆匆转身走了。
林溪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握着那卷沾着泥污的报纸碎片。冰冷，脆弱，却带着赵红梅掌心的余温。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收进空间角落，和那套完整的旧教材放在一起。一份是刘婆子神秘馈赠的宝藏，一份是赵红梅在绝望中挤出的微末善意，都指向同一个目标——高考，离开。
额角的伤疤似乎没那么痛了。空间深处的嗡鸣也平复了许多。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风雪依旧，夜色如墨。
老林子东头断崖……刻着勺子和星星的洞穴……
周延留下的刻痕，刘婆子的馈赠，赵红梅的破报纸，李爱红的病中呓语……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准备，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命运的纺锤下，汇聚成一股坚韧的绳索，牢牢地系在那个风雪深处的断崖之上。
她深吸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寒意首达肺腑，却点燃了眼中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决心。炉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她坚定而孤独的影子。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风雪将见证一场指向未知的、冰窟中的跋涉。那勺柄与星辰交汇的终点，是生门，还是死地？答案，就在老林子深处，那断崖之下，风雪掩埋的洞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