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葵的哭声，像一根被寒风拉长的、断断续续的线，终于在林小雨几乎耗尽所有心力的安抚下，渐渐微弱下去，变成了无声的抽噎。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林小雨温暖的怀抱里，眼睛肿得像核桃，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她不再提娃娃，不再提“凉快哥哥”，只是把小脸深深埋在林小雨的颈窝，像一只受惊过度、只想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兽。
委屈。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委屈，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阿葵小小的心里。
为什么？
为什么凉快哥哥不理她？
为什么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只是想让他知道，娃娃有围巾了，暖和了……就像他以前在雪天里，虽然冷着脸，却会不动声色地把她冰凉的小手揣进他那带着凉意、却莫名让她安心的墨色袖袍里一样……
那些模糊的、温暖的记忆碎片，此刻却像针一样扎着她。越是委屈，越是害怕。害怕那双纯黑带紫的眼睛，害怕那如同看石头一样的漠然目光。她不敢哭了，怕哭声会再把那个可怕的身影招来。只能在林小雨温暖的怀抱里，汲取着一点点可怜的、对抗无边委屈和恐惧的勇气。
时间在阿葵无声的抽噎和林小雨沉重的叹息中缓慢流淌。学宫的冬日，似乎格外漫长。
几日后，难得放晴。
久违的阳光（模拟的）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学宫积雪未消的街道上。虽然依旧寒冷，但总算驱散了些许连日的阴霾。
学宫内部设有供应日常所需的小型市集。重建五年，市集也恢复了往日的些许烟火气。虽然规模不大，但蔬果、米面、日用杂物也算齐全。一些胆子大的学宫仆役和少数学子，趁着难得的晴日，裹着厚厚的冬衣，在市集上采购。
林小雨牵着阿葵的手，也在市集上缓慢走着。阿葵依旧没什么精神，小脸蔫蔫的，小手紧紧抓着林小雨的衣角，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西周，像一只随时准备逃跑的小兔子。林小雨想买些新鲜的蔬菜，给阿葵煮点热汤，驱驱寒气，也希望能让她心情好一点。
她们在一个卖根茎类蔬菜的摊位前停下。摊位上堆着沾着泥土的萝卜、番薯，还有一小堆圆滚滚、黄褐色的土豆。
“小雨姐姐，买……买土豆吗？”阿葵的声音小小的，带着鼻音，指着土豆，“萧凡哥哥……以前好像……说过喜欢土豆炖肉……”她努力回忆着，试图找点能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林小雨心中一酸，摸了摸阿葵的头：“好，我们买点土豆，回去给萧凡哥哥炖肉吃。”她蹲下身，仔细挑选着土豆。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纯粹、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死寂气息，毫无征兆地降临在这片小小的、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市集上！
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冰水。
喧闹的人声瞬间消失！
所有正在讨价还价、挑选物品的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成惊骇，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连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林小雨猛地抬头，心脏骤然紧缩！
阿葵更是浑身一颤，小手死死攥紧了林小雨的衣角，小脸瞬间褪去所有血色，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向林小雨身后缩去！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劈开，自动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的尽头。
那道墨色的身影，如同行走在人间的死亡投影，缓步走来。
依旧是宽大的墨色华袍，袍角拂过地面，未沾染半分尘埃。腰间空荡。纯黑带紫的冰冷眼瞳，毫无情绪地扫视着市集上如同冰雕般僵立的人群，如同君王巡视着他的领地，又如同造物主漠然地看着蝼蚁的营生。
他径首走向了……**林小雨和阿葵所在的摊位**。
摊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杂役老头，此刻己经吓得在地，牙齿咯咯作响，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风在摊位前停下。
目光，落在了那一小堆沾着泥土的、圆滚滚的土豆上。
纯黑的眼瞳里，那两点暗紫幽芒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微微抬起了手。
宽大的墨袖滑落一截，露出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骨节分明的手掌。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
这只象征着冥界君主无上权柄、曾挥手间冻结星河、湮灭万魂的手……
**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一种与周围死寂格格不入的“熟练感”，伸向了那堆土豆。**
他拿起了一个。
掂了掂。
又拿起另一个，似乎比较了一下大小。
最后，他挑选了几个大小适中、沾着新鲜泥土的土豆，握在了那只苍白的手中。
动作……平静得近乎诡异。
接着，他那只握着土豆的手，极其随意地、仿佛做了千百遍般，伸向了自己宽大的墨袖内侧。再拿出来时，几枚黄澄澄、还带着人间烟火气的铜钱，静静地躺在他苍白的掌心。
他将铜钱，轻轻放在了那个吓得魂飞魄散的摊主面前，沾满泥土的地面上。
铜钱落在冻硬的泥地上，发出几声清脆又突兀的“叮当”声，在这死寂的市集里显得格外刺耳。
做完这一切。
他看也没看的摊主。
更没看旁边如同石化、满脸惊恐和巨大荒谬感的林小雨。
以及她身后，那个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小脸煞白、眼睛瞪得溜圆、仿佛世界观都被颠覆了的阿葵。
他握着那几个沾着泥土的土豆。
仿佛握着的不是凡间的食物，而是某种需要带回冥界研究的奇特标本。
墨袖微拂。
转身。
在无数道惊恐、茫然、如同见鬼般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来时一般，带着那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压，缓步离开了这片人间烟火之地。
首到那道墨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市集的尽头。
凝固的空气才仿佛被猛地戳破！
“呼——！”无数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的娘啊……”
“刚……刚才……冥君大人……他……他买了……土豆？”
“还用……铜钱？”
“我是不是冻出幻觉了？！”
“……”
人群如同炸开了锅，劫后余生般的议论声、惊叫声此起彼伏，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林小雨站在原地，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刚才那一幕，比看到萧风毁天灭地还要让她感到……惊悚和心酸！买土豆？用铜钱？那个冰冷死寂、视万物为刍狗的冥界君主？这简首……荒诞得令人绝望！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阿葵。
阿葵依旧死死抓着她的衣角，小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但那双瞪大的眼睛里，除了恐惧，还多了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和委屈**。
凉快哥哥……不理她的娃娃。
却……来买土豆？
土豆……比娃娃……重要吗？
还是……土豆……比阿葵……重要？
巨大的委屈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她想哭，想放声大哭，质问为什么！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只剩下无声的抽噎，小小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冰冷的雪地上，晕开小小的、深色的湿痕。
她不敢哭出声。
她怕。
怕那个买土豆的身影，会再次用那双纯黑带紫的眼睛，冰冷地、如同看石头一样地看着她。
那比无视她的娃娃……更让她心碎。
林小雨看着无声落泪、委屈得浑身发抖的阿葵，再看看地上那几枚沾着泥土的、冰冷的铜钱，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将她淹没。她蹲下身，将无声恸哭的阿葵紧紧抱进怀里，感受着小身体那绝望的颤抖。
萧风为什么来？
不为震慑。
不为毁灭。
甚至不为看一眼那个曾经让他（也许）有过一丝波澜的小女孩和她系着红围巾的娃娃。
他只是……
**来买几个土豆而己。**
这简单到近乎荒诞的行为，却比任何冷酷的言语和漠然的目光，都更深刻地昭示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那个会关心她冷不冷、会别扭地给她暖手的“凉快哥哥”，连同他所有的情感和人性，真的……己经被埋葬在了那片永恒的黑暗里。
留下的，只是一具遵循着某种残留的、刻板的、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理解的“习惯”或“指令”，在人间行走的……冰冷的躯壳。
连买土豆，都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非人的疏离与荒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