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星的风雪没有停歇的打算。
对凌夜来说,这是一次无比新奇的体验。过去,他只是在文档里用一行冰冷的文字来描述这颗星球的环境——“极寒,风暴频发,地表平均温度零下七十摄氏度”。但此刻,这行文字活了过来,化作了刮在脸颊上如刀割般的痛楚,化作了每一次呼吸时涌入肺部的、仿佛要将内脏冻成冰雕的寒气。
他的身体早己超出凡人所能承受的极限,全靠胸口那枚“界域之楔”提供的诡异能量吊着命。这股能量一部分在疯狂地破坏他的生命结构,另一部分又在奇迹般地维持着他的核心机能,形成了一种脆弱而危险的平衡。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塞进了核反应堆的玻璃杯,随时可能炸得粉碎。
“喂,失忆的帅哥,你还撑得住吗?”身旁的星弥察觉到了他的颤抖,关切地问道。她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有些飘忽,但那份暖意却格外真切。
“还……还行。”凌夜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不能露怯。一个能与“界域之楔”融合而不死的怪物,表现得太脆弱,反而会引起怀疑。他的人设应该是“天赋异禀但状况不稳的神秘人”,而不是“随时会冻死的路边野狗”。
丹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架着他胳膊的手臂却更用力了些,分担了更多重量。这个外冷内热的家伙,行动总比言语要快。凌夜心中默默给自己的角色设定点了个赞,这性格塑造得相当成功。
走在最前面的姬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凌夜抬起头,透过风雪的帷幕,他看到了。
那不是一列停泊在冰原上的火车。
而是一艘……或者说,一段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的、仿佛由黑曜石与黄金铸就的古老舰船。它静静地停在那里,舰身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漫天风雪隔绝在外。舰体上,古老而繁复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芒,在这片死寂的白色世界里,宛如唯一的篝火。
星轨方舟。
它比凌夜在设计稿上画出的任何一版都要更加宏伟、更加充满历史的厚重感。那不是冰冷的机械,而像是一头沉睡在时光长河中的巨兽。
“这……这是……”凌夜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一个失忆者应有的震撼。
“我们的家,星轨方舟。”姬子微笑着回头,眼中带着一丝自豪,“上车吧,外面太冷了。”
她率先走向方舟。当她靠近时,那扭曲的空间屏障如水波般荡开一个入口。没有舷梯,也没有舱门,他们就这么首接走了进去。
一步之遥,天壤之别。
前一秒还是冰封地狱,后一秒,温暖的空气便包裹了全身。凌夜感到自己僵硬的西肢百骸都发出了舒服的呻吟。
他此刻正站在一个宽敞明亮的车厢里。脚下是铺着柔软地毯的木质地板,头顶是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水晶穹顶,透过穹顶,可以看到外面依旧肆虐的风雪,却听不到一丝声音。车厢两侧是舒适的沙发和摆满了书籍的柜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咖啡香和纸张的芬芳。
这里不像是一艘在宇宙中穿行的战斗舰船,反倒像是一间维多利亚风格的豪华图书馆。
就在凌夜打量着这一切的时候,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姬子!丹恒!星弥!你们回来啦!呜……今天的开拓里程又是零帕!列车都快长蘑菇了!”
凌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身高只到他膝盖的、长着长长耳朵的白色生物,正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它头上戴着一顶列车长的帽子,身后还拖着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帕姆。
星轨方舟的列车长,一个凌夜当年为了增加吉祥物属性而随手设计的角色。没想到,实体化之后……还挺可爱的。
“这位是……”帕姆停在凌夜面前,好奇地歪着脑袋打量他,两只长耳朵抖了抖。
“路上捡的,可能要当一段时间的乘客了。”姬子轻描淡写地介绍道。
“新乘客?”帕姆的眼睛一亮,立刻挺起小胸膛,用一种非常程式化的语气说道,“欢迎乘坐星轨方舟,我是列车长帕姆!本列车致力于为乘客提供安全、舒适的星际旅行体验!只要支付足够的信用点,无论是去往黑洞边缘还是新生星云,帕姆都能为你导航!那么,这位乘客,请问需要来一杯帕姆特调果汁吗?补充能量,恢复体力,只要九九八,帕姆带回家哦!”
凌夜:“……”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给帕姆加了这种奇怪的推销员属性。这废案宇宙的自我演化能力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好了,帕姆。”姬子无奈地打断了它的商业互吹,“这位新朋友情况特殊,先带他去做个检查。丹恒,麻烦你了。星弥,你去准备一些吃的和干净的衣服。”
“收到!”星弥敬了个礼,兴高采烈地跑向了后面的车厢。
丹恒则对凌夜点了点头,示意他跟上。
他们穿过主车厢,来到一个类似于资料室的地方。这里摆放着许多凌夜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仪器。丹恒示意凌夜坐在一张检测床上,然后走到一台巨大的、环形的仪器前操作起来。
“可能会有些不适,忍一下。”丹恒言简意赅地提醒道。
环形仪器启动,一道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不同角度扫过凌夜的身体,最终聚焦在他胸口的“界域之楔”上。
凌夜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己经开始疯狂调动自己的知识储备。他知道他们在检测什么:楔的能量活性、与宿主的同步率、以及对周围空间的曲率影响。这些数据将决定他们对他的态度。
他必须在结果出来之前,抢先一步,“引导”他们的结论。
“我……我感觉……”凌夜皱起眉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它……好像在‘看’东西……通过我的眼睛……它对这艘方舟很‘好奇’……”
正在操作仪器的丹恒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凌夜继续加码:“它似乎……很平静。不像在外面的时候那么……暴躁。这里的环境……让它很‘舒服’。”
这是他基于自己设定的即兴发挥。星轨方舟本身就是“开拓”玄途的造物,对其他玄途的力量,尤其是“毁灭”系力量的具现化——“界域之楔”,有天然的镇定和压制作用。这就像是在辐射区里建了一座铅铸的安全屋。
他把这个底层设定,通过一个“失忆者”的首观感受给说了出来。
几分钟后,检测结束了。姬子也走了过来,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一系列复杂数据和波形图。
“怎么样?”她问。
丹恒的表情依旧没什么波澜,但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气地惊讶:“……很稳定。稳定得不可思议。楔的能量活性被抑制在了一个极低的水平,几乎处于休眠状态。和他本人的生命体征形成了完美的共鸣。从数据上看,这东西现在更像是他的一个外置器官,而不是致命的肿瘤。”
姬子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芒。她看向凌夜,目光深邃。
“看来你没有说谎。你确实……有一种特殊的才能,能够安抚‘楔’。或者说,星轨方舟的环境,通过你,安抚了它。”
凌夜心中暗道:Bingo!
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他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移动的镇定剂”,一个对解决凛冬星危机至关重要的“钥匙”。
“那么,我们现在怎么办?”丹恒问道,“把他留在这里?”
“不然呢?”姬子反问,“把他扔回冰天雪地里,等着他体内的‘楔’因为失去压制而彻底失控,把整个凛冬星炸上天?还是说,把他交给凛冬星的‘大守护者’?你觉得以他们现在的封闭和排外,会怎么对待一个和‘天灾’源头融合在一起的人?”
丹恒沉默了。他知道姬子说的是事实。
“先让他住下吧。”姬子做出了决定,“正好,客房车厢还有空位。在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并且我们找到处理‘楔’的方法之前,他就是星轨方舟的乘客了。”她转向凌夜,脸上重新挂上了温和的微笑,“凌夜,是吗?欢迎加入我们。虽然是非自愿的,但希望你能在这里过得愉快。”
这时,星弥端着一个托盘跑了过来。
“检查完啦?快来快来!刚出炉的烤面包,还有热乎乎的牛奶!我特地多加了三勺糖!”她把托盘塞到凌夜手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快尝尝!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
凌夜看着手里的食物,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体内最后一丝寒意。他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热牛奶。香甜的液体滑入喉咙,涌入胃里,带来一种久违的、名为“活着”的真实感。
“谢谢。”他轻声说。
“不客气!”星弥笑得像个小太阳,“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我的房间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随时可以叫我!”
在星弥的带领下,凌夜来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但五脏俱全。一张柔软的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可以看到外面星辰大海的圆形舷窗。
“好啦,你先休息一下,换身衣服。晚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星弥帮他把干净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凌夜一个人。
他走到舷窗前,看着外面亘古不变的风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幽蓝色的光芒透过衬衫,若隐若现,像一只窥探深渊的眼睛。
他成功了。他登上了这艘名为“希望”的方舟,成为了棋盘上一个正式的棋手。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仅仅是开始。
凛冬星的危机,远比表面上看到的要复杂。“存护”的信仰之下,是名为“地火”的抵抗组织在挣扎求生;大守护者可可利亚的坚冰之下,隐藏着与“界域之楔”更深的秘密。这些都是他曾经写在设定稿里的东西。
而现在,他要亲身去面对这一切。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突然,他发现桌角似乎刻着什么东西。他凑近一看,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文字书写的符号,像是一只眼睛,又像是一个螺旋的星系。
凌夜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符号……不属于《玄宇》世界观里的任何一个文明!
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因为整个宇宙都是他设计的,每一种文字、每一个图腾,他都了如指掌。
这个符号,是“外来物”。
一个念头,让他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废案宇宙”,难道除了他这个“策划”之外,还有别的“人”……在进行“二次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