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瞬息万变的绝望和失语,眼神没有丝毫温度。
他缓缓向前踱了一步,玄铁战靴踏在铺地的兽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响。
“看来,”王翦的声音依旧平静,却比帐外的寒风更加刺骨,清晰地传入帐内每一个人的耳中,“你是再一次,让本将失望了。”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本将记得,上一次情报失误,致使我军折损2万锐士时,曾告诫过你。”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赢雪惨无人色的脸,“再有闪失,诛——九族。”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压下。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滞,连灯火的跳动都仿佛慢了一拍。
将领们屏住了呼吸,眼神复杂地看向赢雪,有冷漠,有鄙夷,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寒意。
“来人。”王翦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吩咐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杂务。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目光落回桌案上那幅描绘着赵国山川的地图,手指无意识地划过邯郸的位置。
“在!”两名如铁塔般矗立的亲卫应声而出,手按腰刀,大步上前,沉重的脚步带着杀伐之气。
冰冷的铁甲摩擦声在死寂的营帐中格外刺耳。
赢雪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冰冷的绝望和羞愧如同毒藤蔓缠绕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将军!”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炸响,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刺破了营帐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惊人的速度和力量,猛地从赢雪身后冲出,张开双臂,死死挡在了赢雪身前,将她与那两名逼近的凶悍亲卫隔开。
是青鸾!
青鸾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激动而剧烈颤抖着,那张沾满污迹的小脸涨得通红,泪水混着烟灰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痕迹。
她仰着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王翦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喉咙般的尖锐。
“你不能杀她!她是公主!她是我大秦的公主!赢雪公主!她是王上的妹妹!!”
“公主?!”
“她是公主?!”
……
帐内瞬间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
刚才还一片死寂、等着看行刑的将领们,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水的鱼,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错愕和茫然,目光齐刷刷地钉在赢雪身上,又惊疑不定地看向王翦。
那两名己经伸出手、准备擒拿赢雪的亲卫,动作瞬间僵在半空,如同两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铁像,脸上充满了震惊和不知所措。
他们的目光在王翦和赢雪之间飞快地游移,擒拿的动作凝固成一个尴尬的姿势。
赢雪自己也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难以置信地看向挡在自己身前、那小小的、因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背影。
她从未想过,这个一首沉默侍奉在侧的侍女,竟会在此时、此地,以这种方式,揭破她最深藏的身份!
整个营帐的中心,只剩下王翦。
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如山岳般沉凝、如寒潭般冰冷的面容。
然而,当青鸾喊出“公主”二字时,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眸深处,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涟漪细微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粒微尘,转瞬即逝,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灯火的晃动造成的错觉。
他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在了赢雪的脸上。
不再是看一个失败的细作首领,而是带着一种全新的、冰冷的、探究的锐利,仿佛要将她脸上每一寸污迹下的真容都剥离出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个呼吸。
帐外,粮仓燃烧的爆裂声和士兵的呼号隐隐传来,更衬得帐内的死寂令人心悸。
终于,王翦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更加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冻结一切的力量,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惊疑和喧哗:
“拿下。”
他的目光越过青鸾,落在那两名僵立的亲卫身上。
亲卫立刻反应过来,这次的动作不再迟疑,却也没有了刚才的粗暴。
他们绕过依旧张开双臂、试图阻拦的青鸾,一左一右,稳稳地、但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扣住了赢雪的双臂。
冰凉的铁甲触感透过赢雪破烂的纱衣传来,如同命运的镣铐。
王翦的目光在赢雪失魂落魄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向旁边待命的军法官:“押下去,严加看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青鸾那张惊惶绝望的脸,补充道,“两人一起。”
“喏!”军法官沉声应命,挥手示意。
两名亲卫押着赢雪,另有两名士兵上前,同样控制住了还在徒劳挣扎、哭喊着的青鸾。
她们被粗暴地推搡着,向帐外走去。赢雪没有反抗,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任由士兵拖拽。
在即将被推出帐门的那一刻,她艰难地回过头。
跳跃的火光从帐帘缝隙涌入,正好映在王翦的脸上。
那张冷硬的侧脸在明暗交错的光影中,一半沉浸在深沉的阴影里,另一半则被营帐内昏黄的灯火和帐外透进来的、代表毁灭的赤红光芒所照亮。
火光在他深潭般的眼眸中诡异地跳动着,如同两簇幽冷的鬼火,没有丝毫温度。
他的视线,再次落回了那张巨大的、标示着赵国山河的地图上,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帐帘落下,隔绝了外面那片焚天的炼狱景象,也隔绝了王翦那如同铁石般的身影。
但赢雪最后看到的,那火焰在他眼中冰冷跳动的画面,却如同烙印,深深灼刻在她的脑海里,比帐外那焚毁三十万大军命脉的烈焰更加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