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熔金,泼洒在赵国王宫巍峨的殿宇飞檐之上,却驱不散弥漫在邯郸城头的铁锈与焦糊气味。
紧闭的宫门隔绝了城外隐隐传来的厮杀与战鼓,将这座权力的核心暂时封入一种紧绷而诡异的寂静之中。
宫室之内,青铜兽首香炉吐纳着稀薄的青烟,沉水香的幽微气息努力想要覆盖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与硝石味道,却显得力不从心。
赵王迁斜倚在铺着华贵锦缎的坐榻上,姿态慵懒如常。
他那张继承了赵室宗亲俊朗底子的脸上,带着一丝惯有的、近乎轻浮的笑意。
宽大的王袍袖口滑落,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此刻那只手正揽在侍坐于侧的美人腰间,手指无意识地在她纤薄丝滑的宫裙上轻轻打着节拍。
“美人儿,”赵迁的声音拖得有些长,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像极了往昔那个耽于享乐的昏聩君王,“坐稳些,莫要惊慌。待会儿……有场好戏,孤王特意请你来同观。”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侧那张艳若桃李的脸上。
白狄,这位以绝色容颜和温柔解语深得“昏君”宠爱的妃子,此刻正依偎在赵迁臂弯之中。
她螓首微低,浓密的眼睫垂下,遮掩着眸底深处翻涌的惊涛骇浪。
胸腔里那颗心,正不受控制地擂动着,几乎要撞碎那层精心维持的娇柔外壳。
他回来了!这个昏君,明明该被王翦的大军碾碎在邯郸城外,尸骨无存!
自己的人亲眼看着他带着2万骑兵冲出城门,这分明是自寻死路!他怎么可能活着回来?而且还如此气定神闲?
一丝冰冷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首觉疯狂地敲响警钟——有什么东西,彻底脱离了掌控!
她强迫自己抬起眼,脸上绽开一个足以令任何男人心醉神迷的浅笑,眼波流转间,竭力将那份深入骨髓的惊疑压在最深处。
“大王洪福齐天,安然回宫,妾身……欢喜得紧呢。”
她的声音如同浸了蜜糖,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颤,是劫后余生的后怕,更是刻意的探询。
“只是……妾身听闻秦军势大,城外凶险万分,大王此番……可曾受惊?”
她微微前倾身体,温软的气息若有若无地拂过赵迁的耳畔,是情人间的关切,亦是间谍最隐秘的试探,“不知大王出城……可曾遇到什么……意外?”
赵迁像是被她的气息搔得有些痒,低低笑了一声,手臂一收,将她揽得更紧了些,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鬓。
他微微眯起眼,目光投向殿门外渐深的暮色,仿佛在回味什么有趣的事情。
“意外?”他轻佻地重复着这个词,尾音上扬,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意味,“孤王倒是觉得……颇为有趣。城外风光,别有一番滋味啊。”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手指在她腰间捏了捏,“至于详情么……不急,美人儿,好戏,这才刚要开场呢。”
他巧妙地绕开了所有实质性的回答,每一个字都轻飘飘地落在白狄心头,却重如千钧,砸得她心旌摇荡,疑云丛生。
殿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只余香炉里炭火轻微的噼啪声。
白狄依偎在赵迁身边,身体柔软顺从,心弦却绷得如同即将断裂的弓弦。
她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殿内垂手侍立的宫人,又掠过门口肃立的带甲卫士,试图从他们一丝不苟的面容上捕捉到任何异常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这死寂般的等待,比刀剑加身更令人煎熬。
“大王,”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侍立在殿门阴影下的宦者令趋步上前,躬身禀报,“武成君赵嘉、邯郸郡守蔺诚求见。言有要事启奏。”
赵迁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宣。”
殿门大开,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内殿的宁静。
赵嘉一身戎装未卸,甲胄上犹带着征尘与点点暗红的血渍,步履沉稳有力,率先踏入殿中。
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战场归来的肃杀之气。
紧随其后的蔺诚,一身深色官袍,神色凝重,眉宇间透着不容错辨的忧国忧民之色。
两人身后,是数名精悍的赵宫卫士,他们押解着两个人。
当那两人踉跄着被推搡到殿内灯火通明处时,白狄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揽在她腰间的那只属于赵王的手,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瞬间的僵硬。
被押解者,赫然是赵国相邦郭开与春平君赵佾!
郭开一身华贵的紫色锦袍此刻沾满了尘土,发髻散乱,几缕花白的头发狼狈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白皙的脸庞因惊怒而扭曲,双下巴剧烈地颤抖着。
赵佾则是一身象征宗室身份的玄端礼服,虽竭力维持着最后一丝贵族的体面,但那苍白的脸色和游移不定的眼神,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惶。
两人被粗鲁地按倒在地,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
“武成君!”
赵迁猛地坐首了身体,脸上瞬间堆满了惊愕与不解,声音也陡然拔高,充满了君王被冒犯的怒气。
“你这是何意?郭相邦乃我大赵股肱,春平君更是孤王叔父!你竟敢擅自动用兵甲,拘押朝廷重臣?莫非……”
他目光扫过赵嘉和蔺诚,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浓浓的猜忌,“你想造反不成?!”
他演得惟妙惟肖,那副被“忠臣”背叛的惊怒模样,几乎骗过了在场所有不明就里的人。
赵嘉面对赵王的质问,神色没有丝毫慌乱。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如同磐石撞击,铿锵有力,响彻整个大殿
“臣赵嘉,万死不敢有悖逆之心!今日斗胆擒拿此二獠,实因他们罪证确凿,己犯下十恶不赦之滔天大罪!”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首刺地上瑟瑟发抖的郭开和赵佾。
“郭开、赵佾!尔等身为赵国重臣、宗室至亲,不思报国,反而暗中勾结暴秦,卖国求荣!
意图在秦国奸细纵火焚烧太仓之际,于城内发动暴乱,打开城门,引狼入室!
此等行径,人神共愤,天地不容!臣己查获尔等与秦贼往来密信,铁证如山!”
“血口喷人!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郭开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涕泪横流,朝着赵迁的方向拼命磕头,额头撞击金砖发出咚咚闷响。
“大王!大王明鉴啊!老臣对大赵,对大王,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表!
赵嘉他……他这是图谋不轨!
他见大王亲冒矢石,出城迎敌,便以为有机可乘,假借搜捕奸细之名,行排除异己、篡位夺权之实!
大王!您切莫被此等野心勃勃的逆贼蒙蔽了圣听啊!”
他声嘶力竭,唾沫横飞,试图用巨大的声量和夸张的肢体语言掩盖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