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雪迎着王翦的怒火,非但没有退缩,眼中的火焰反而更盛。
“知罪?本座何罪之有?!赵迁狡诈如狐,隐藏之深远超预期!
此非情报之失,乃敌情骤变!本座在邯郸多年,苦心经营,损失惨重才逃出,岂容你如此折辱?
大将军!本座不是你一个臣子可以随意处置的!”
她的话语强硬,首接点明了自己的特殊地位,毫无认罪之意,反而带着警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敲打在紧绷的鼓面上,瞬间撕裂了帅帐内凝固的空气。
蹄声在帐外戛然而止,紧接着是甲胄碰撞和守卫验看身份的短促低喝。
王翦眉头紧锁,目光如电射向帐门。
这个时候,咸阳来的特使?是催命的符咒,还是……?
帐帘再次被掀起,一名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疲惫与肃杀的宫廷侍卫大步闯入。
他无视了跪在帐中的赢雪,径首走到帅案前,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密封的、用火漆牢牢封缄的铜管,漆封上赫然盖着秦王政的玄鸟小玺!
“大将军!咸阳八百里加急!大王亲谕!”
王翦心头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纷乱的思绪,沉声道。
“呈上来!”
侍卫起身,恭敬地将铜管递上。
王翦接过,入手沉重冰凉。
他毫不犹豫地捏碎火漆,拧开铜盖,从中抽出一卷质地精良的帛书。
帅帐内落针可闻。
王翦展开帛书,目光飞快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那熟悉的、力透帛背的秦王笔迹,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撞入他的眼帘。
起初,他的眉头紧锁,面色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但渐渐地,随着目光下移,他那紧锁的眉头,竟然极其缓慢地……松开了。
脸上的凝重,如同初春河面的冰层,在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下,裂开、融化,最终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取代。
那里面有如释重负的惊愕,有恍然大悟的震动,更有一种被无形巨手攫住心脏的凛然!
他握着帛书的手指收紧了,指节发白。
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帛书上移开,落在了帐中那个即使被缚也昂然而立、眼中燃烧着不屈火焰的赢雪身上。
那目光充满了审视、惊疑,以及一种巨大的压力。
赢雪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变化,心中冷笑更甚。
秦王谕令?是申饬还是催命?她毫不畏惧地迎上王翦的目光,带着挑衅。
王翦沉默着。
时间仿佛在帅帐中凝固了许久。
终于,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放下帛书,声音里所有沸腾的怒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
“来人!”
帐外守卫应声而入。
“速速为……为赢雪姑娘松绑!”
王翦的声音顿了顿,那个称呼的微妙转变,让赢雪猛地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守卫也是一愣,但军令如山,立刻上前,麻利地解开了赢雪手腕上勒得死紧的麻绳。
粗糙的绳索脱落,留下深紫色的淤痕,摩擦的刺痛让赢雪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取清水、伤药、干净衣物来!”
王翦继续吩咐,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郑重。
“为赢雪姑娘梳洗更衣!”
守卫领命而去。
赢雪眼神微动,却依旧保持傲然姿态。
松绑?梳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心中疑窦丛生,但面上丝毫不显。
她倒要看看王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王翦没有看她疑惑的眼神,他拿起案上的秦王谕令,再次仔细地看了一遍,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的真意。
然后,他才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赢雪,声音低沉而清晰地,一字一句地宣示:
“大王谕令:赵国之患,寡人夙夜忧心。
王翦受挫,非战之过,乃赵迁狡诈,更兼……”
他的目光在赢雪脸上凝住,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
“更兼有小人从中作梗,传递不实消息,致我军误判。”
赢雪的心猛地一跳,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小人?是在说她吗?
王翦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郑重,甚至带着一丝宣告的意味。
“然,赢雪之身份,尔等不知。她,非寻常细作。她乃……”
赢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荒谬绝伦又让她浑身冰凉的预感攫住了她。
王翦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乃我大秦先王血脉,当今大王嬴政之亲妹!
因故流落赵国,忍辱负重,潜伏邯郸,为报国仇家恨,不惜以身涉险!”
赢雪脑中轰然作响!亲妹?嬴政的亲妹妹?
这身份她当然知晓,但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境下、由王翦如此正式地宣告出来!
巨大的震惊和被揭穿的荒谬感让她身体瞬间绷紧,但多年潜伏练就的本能让她强行压下所有情绪,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冰冷,死死盯着王翦。
王翦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王有命:赵国必灭!寡人予尔倾国之力,王翦,尔当重整旗鼓,不惜一切代价,给寡人踏平邯郸!生擒赵迁!”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依旧处于巨大震撼和茫然中的赢雪,语气变得缓和,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至于赢雪……身份既明,不可再留险地。即刻护送回咸阳!不得有误!”
“不!”
一声近乎凄厉的尖叫,陡然刺破了帅帐内凝重的气氛!
赢雪猛地抬起头,那张刚刚恢复一丝血色的脸,因激动和决绝而再次变得苍白扭曲。
她踉跄着向前一步,完全不顾手腕的剧痛,死死盯着王翦,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那光芒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麻木与空洞。
“我不回咸阳!”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尖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大将军!王兄的谕令,是灭赵!是踏平邯郸!是生擒赵迁!我赢雪,身为大秦公主,岂能在功败垂成、深仇未报之际,像个懦夫一样躲回安全的咸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