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熟悉的老家小院，周易搬了张小竹凳，坐在正吧嗒着旱烟的传家大伯身边。院子里弥漫着柴火和烟草混合的独特气味，隔壁邻居家的几只土鸡悠闲地在角落刨食。
周易开门见山，把自己想在村里找些有空闲的叔伯，去风林村帮忙采摘秋月梨的事儿，跟这位在村里颇有威望的长辈说了说。
传家大伯深深吸了一口廉价的香烟，眯着眼，让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一串袅袅的烟圈。
周易前段时间厂子效益好，来了大单的时候曾给传家大伯买过两条好烟，可大伯依旧喜欢抽着这廉价的烟草。
全家大伯弹了弹烟灰，抬眼问道：“小易啊，你这摊子铺得不小，打算招呼多少人手去摘果子呢？”
周易心里早就盘算过几遍，立刻答道：“大伯，那片梨林不小，为了赶时间，少说也得凑够二十来个人才转得开。”
“哦？”传家大伯扬了扬灰白的眉毛。
周易掰着手指头细数：“我那边酒厂能抽出三位手脚麻利的叔，再加上一个主动请缨的小姑娘琪琪，算上我自己，拢共能有五个人。这样算下来，还得再请十五六个叔伯才够用。”
传家大伯听了，没立刻接话。他又慢悠悠地装上一锅烟丝，划了根火柴点燃，橘红的火苗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他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眼神望向院墙外苍翠的山坡，半晌才悠悠说道：“眼下咱们村里头，能腾出空来、身子骨还硬朗的，满打满算，连我在内，也就六个人。离你要的二十个，还差着一大截子哩。”
他顿了顿，又深吸一口烟，那烟雾缭绕着他花白的鬓角，声音在烟雾里显得有些飘忽：“那……我明儿个跑趟隔壁石岗村，帮你问问看他们那边有没有得闲的人手？乡里乡亲的，总能凑出些人来。”
周易连忙摆手：“大伯，您别麻烦了。有十几个人其实也能干起来，我琢磨着二十个人是想着能更快些收完，省得果子在树上耽搁久了。石岗村那边还是我去跑一趟吧，这段时间我送货卖货，在石岗村也认得了不少叔伯婶子，熟门熟路的，说话也方便些。”
听周易这么安排，传家大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神情。
“对了，大伯，”周易往前凑了凑，语气诚恳地请教道，“还有个事儿得请您老拿个主意。我请叔伯们去帮忙摘果子，您看这工钱……怎么定才算合适、公道？”他特意强调了“公道”二字。
传家大伯撩起眼皮，目光锐利地看了周易一眼：“你的意思是，就只让他们摘果子？不用他们背筐下山，也不用挑担子？”
“对！就光摘果子！”周易重重地点点头，语气肯定，“下山的活儿，我有别的法子，不用叔伯们受累。”
“哦……这样啊……”传家大伯若有所思地又抽了口烟，烟雾从他鼻孔里缓缓逸出。他掂量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是光摘果子这种手上活计，不费肩不费腿的轻巧活儿……那按咱们这片的行情，一个人给八十块钱一天，你看咋样？也算照顾乡邻了。”
“八十块钱一天？！”周易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睁圆了。
虽然他周易现在不是什么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也绝不是刻薄吝啬的“周扒皮”，但这个价格……实在是低得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在他心里，哪怕是最基本的劳动，也不该如此廉价。
传家大伯被周易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他还以为周易是嫌贵了，赶紧猛吸了一大口烟，烟锅里的火光明亮地闪烁了一下，他带着点悻悻然的语气解释道：“嗐，小易，你别急。我这……这不也是看在你请的都是乡里乡亲的份上，才报了个稍高点的价嘛。你要是觉得八十块高了……”
传家大伯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那……那按六十块一天也行！不过，”他赶紧补充道，“那中午得管乡亲们一顿实在的饱饭，这不能省。”
“咳咳咳……”周易被这番话惊得连连咳嗽，差点岔了气。
周易赶紧摆手，生怕大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道：“不高不高！大伯，您误会了！八十块就八十块，一点儿不高！而且必须的，中午这顿饭，我一定管饱管好，让叔伯们吃舒坦了！”
周易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万万没想到，现如今的农村零工价格，竟然如此低廉！要知道，在大城市里，哪怕是最简单的小工活计，一天没个三西百块，根本没人愿意干，技术工种的日薪更是高得吓人。
他原本的预算，是打算按每人每天150到200块的标准来请人的，这己经是他考虑到农村情况、自认为比较“实惠”的价格了。却不曾想，大伯开出的价码，竟比他预算的下限还要低了一大截，实惠得让他心头都有些发酸。
周易更不知道的是，对于留守在村庄里的许多人来说，他们最缺的，恰恰就是这种能换现钱的工作机会。
在有限的土地上刨食之余，摘果子这种不需要特殊技能、时间也相对灵活的零活，虽然报酬微薄，却是他们重要的额外收入来源。工作机会本身，在乡村，有时比工资本身更显得珍贵。劳动力市场的供需天平，在这里呈现出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倾斜。
